第40部分 (第4/4页)

店才倒头睡去。毓敏秀很自然地抱着丁惜睡在她们中间,一一帮她们脱去鞋袜,退去衣服,又倒了热水帮她们净了面擦了脚。其间,她又催着我去洗漱两次,但我都没有动。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照顾三个孩子。最后,她在三个孩子额上分别印下一吻,将被角掖好,才终于坐下来,额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她左右扭动着脖子,想必是脖子酸痛得厉害,她又抬手捶了捶。从长城上下来,丁惜似乎就一直靠在她的肩头上。她不过是个女人,比我稍微高一点,看上去比我稍微壮实一点,但她毕竟也只是个女人。她不必如此的。我的手很自然地放了上去。

“我帮你。”我说。

她肩头一僵,按住我的手,说:“不用了,今天你也很累了,早点洗漱休息吧。”

“我不累。”

她的肩头这才放松下来。已是十月中下旬了,入夜之后薄凉薄凉的。她的衣服很薄,肩头很瘦,捏上去似乎只剩下皮包着肩胛骨。

我不记得从什么开始我们逐渐形成了这种相处方式。每次出门,我们都会住一间酒店,两张床。毓敏秀会很自然而然地抱着丁惜睡在静男静贤中间。她很疼丁惜,将她视为自己的女儿,和静男静贤一样。每一份礼物都是一式三份,每一个亲吻一式三份,每一声责骂却少一份。我们睡在另一张床上,但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除了那晚她有些醉酒,将手放在我腰上将我稍微往她身边一带之外,我们中间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那距离,我甚至觉得这辈子都跨不过去了。我明明能够感受到,她很爱我们,爱我和我的孩子,可又为什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呢?难道两个女人就真的不能在一起吗?到底是我太执着了还是她太执着了?最后一次,我想,就让我执着最后一次,就让我再往前迈一步,倘若她还是远远将我推开,那我就远远地走开吧。从此喜丧嫁娶,各不相干。

我的手顺着她的后背滑了下去,环抱在她的腰上。我的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我能感受到她的身子一僵,却没有推开我,也没有说什么。

“秀秀。”我说。

“嗯。”她低低地应道,身子还是那么硬挺着。

“秀秀。”我又说。

“嗯。”她还是低低地应道。然后我的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这一步,我走得太艰难太艰难了。除了这两声低低的呼唤,我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喉头似乎卡着许多话,又怕一张嘴就变成了呜咽。我们就那么静静地抱了很久,最后她握住我的手,再细细地掰开我的手指,与我十指相扣,久久她才说道:“很晚了,早点洗了休息吧。”

“嗯。”我低低地应道。从她后背离开。她的肩膀看上去那么瘦弱。

后来,我们回了台湾。

临行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见她很看重一个小包裹,还亲自带在身上,便忍不住问她是何物。她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我曾笑她痴人说梦,如今她便让我看看什么叫美梦成真。那是一个川剧脸谱,是一个老川剧演员送与她的。我不知道她与那人如何交涉,只觉得这世上原来有很多事看起来遥不可及异想天开,但只要有恒心有毅力有一颗至死不渝的心,哪怕是痴人说梦也可以梦想成真。虽然毓敏秀没有真的和川剧师傅学会了变脸,但我却真真正正赢得了美人归。我说这话的时候,飞机正在返航,窗外是湛蓝的天空矮矮的云朵,身边是孩子们的欢闹,而我与她十指相扣。那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六个年头,终于在一起了。皇天后土为证,十指相扣,我便再也不松开了。

那一年,我刚刚三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