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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儿女就忙着为他们准备寿材,就像有一段时间,山坡的儿子忙着为他准备寿材一样。寿材准备好了,他们的死期就不远了。他们活一辈子,最终就是为了享受那副寿材,这实在没有意思。如果生是可以选择的,知道最终会死,我就不要生。如果死是可以选择的,一旦生下来了,我就不要死。好在生和死都不能选择,才没有人跟我比寿,才有一茬接一茬的人来陪我,才有一茬接一茬的人需要我的眼泪为他们送终。我妈说,我生下来就没洗过澡,活到现在,我也从没洗过澡。眼泪为我洗澡。那些活到一定寿数就死去的人,就是不懂得用眼泪为自己洗澡。这是我长寿的秘诀,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只有放在我床头的红漆棺材知道我的秘诀,但我不怕它。我知道它恨我,这么多年来,我没让它得逞,没让它发挥作用,它一定恨死我了。恨就恨,这没关系,不要说一年上一次漆,就是上两次,三次,我也要看着它变成朽木!
冬天(1)
我是最有方向感的季节。树叶枯萎了,雪下起来了。树叶和雪花都归于大地,大地就是它们的方向。庄稼归仓了,泥土冻结了,农人回家了,家就是他们的方向。天地之间,再也找不出像我这般稳重的存在了,繁华脱尽,裸露出生活的本质,就是我的使命。教会人类走向理性的使命。大部分人发现听从激情比听从理性更愉悦,但如果以饥饿为代价,他们最终会屈从于理性的指示。我相信,人类许多伟大的思想,都是在冬天产生的;换句话说,要是没有我的存在,人类的进化将缓慢得多。
然而,我并不单独为人类存在,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与地球同时诞生。那时候,地球是扁平的,空旷而宁静,我的第一片雪花落地,就会惊醒所有的生物。与此相类,春天的第一朵花开,夏天的第一颗雨点,秋天的第一片落叶,都会引起强烈而持久的关注。天地赋予我神秘的力量,雪藏地球的真面目,以免遭受外界的冲击。生物最真实、最直接、最根本的演化,都是在我的怀抱里完成的。春、夏、秋三季,只是把我演化的成果从色、香、味的角度进行展示。最初的、也就是被人类认定为最低等的生物,都对我抱着热烈的情感。是我提示了它们进化的方向——学会沉思的方向。这就是人的方向。它们在不同的轨道上赛跑,最终获胜的,是人类。
遗憾的是,人类太脆弱,总是希望在历史中获得安慰。他们不承认永恒的真理,习惯于颠来倒去。忽视事实是他们最大的障碍。人类又太狂妄,总是迷恋于单相思一般的设想,企图统治整个宇宙。这种狂妄,并不可怕,却很可悲。他们不知道,任何一个物种,都不要想在地球上永世长存。没有哪一种热情,没有哪一种英雄主义,没有哪一种强烈的思想情感,能超越坟墓而维持一个个体生命。古往今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奉献,所有的灵感,所有如日中天的人类天才,都注定要在太阳系的无涯死亡之中灭绝。而整个人类成就的殿堂,必然无可避免地被埋葬在毁灭中的宇宙碎尘之下。
人类出现之前,我的存在只是一种现象,可是现在,我有实实在在的任务:教会他们节制,教会他们开采有度。很显然,我越来越难以完成这一使命。谁还记得我哪?而今,只有南美印第安部族中瓜拉尼人残存的巫师尊重自然的伟力,知道从月亮和星星里吸取能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群,都进入了所谓的文明社会。在我看来,人类文明的最重要标志就是对季节的模糊。季节是上帝最美妙的杰作,季节呈现出的不同色彩和温度,使生物的眼睛和皮肤经受磨炼,并丰富他们的心灵。可是现在,只有植物、动物和少量的人群还在享受这一天赐的恩泽。
他们什么时候仰望过星空?仰望星空也是一种伟业,只有很少人这么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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