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 (第2/5页)

起来,尽是些牛也踩不烂的话。接着就打。这一次是苗青先出手。她两只手又黑又深的指甲同时扎进成米的手背,“卟”的一声剐下去,成米的手背上就是一条条白印子,像县城里的马路;白印子随即变成红印子,血管像长高了一截。成米手一扬,血就飞出去,扑在苗青的脸上。苗青牵起衣襟擦脸的时候,成米的拳头到了,打得她飞出几米远,头差点磕在插进土里的锨刃上。苗青蠕动许久才哭叫出来。哭出来就好了,证明没出大事。可怜啦,男人哪兴这么打女人啦。男人打了女人,男人是要后悔的。

再说成豆,他是中了邪么,前天晚上在广汉家打牌,竟然一夜不归。天亮后我去叫他,差点把我气得吐血。——牌局已经散伙了,成豆正跟广汉睡在一张床上呢!十年来,我是第一次进广汉的屋,听说村里有人一辈子没进过广汉的屋,谁敢进哪,站在门外几丈远,就闻到一股恶臭,比牲口棚里的臭气还要熏人;这么说其实不对,牲口棚里的臭气闻起来亲热,广汉屋里的臭气,不是让你闻,而是朝你锥。我不晓得那些赌徒是怎么闻惯的,是怎么熬过来的。进屋去坐一下也要像潜水那样憋住气,更不要说跟他一床睡了。他铺盖上的虼蚤血,淹得死一头大黄牯,成豆还跟他笼在一床铺盖里呢,这个没成色的东西!

话说回来,成豆的懒跟成米的懒不一样。成米是天生的,成豆不是。成豆心里苦啊。他本来可以念大学……我又说老话题上了。不说老话题,就说眼下,三十好几的人,还没个女人陪着,怎么不苦。再勤快的人,心里一苦,做啥也不成啥,——没心思啊。他只有去找乐子,只有去熬夜,只有去跟村里最不成器的家伙一床睡觉,他才能忘记那些苦。他不知道苦可以忘记,却不能抹去。他更不知道有些药是毒药,治不好自己的伤,还要在伤口上抹盐。广汉就是毒药,是这村里的鸦片……

“怪自己的人不争气,不要骂人家,”成谷说,“我当年也是过了三十还没找到女人,可是我没去吸广汉那根鸦片。”

我能说什么呢。我看他一眼,他还过来的眼光比我的还硬。我能说什么呢。

“说来说去,爸还是心痛幺儿。”小夭笑着说。

我也笑。小夭说这话没有恶意。我能不心痛他吗,你们妈死的时候,他才二十天呢。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话又对又不对。皇帝爱长子,不是爱长子本身,而是爱江山,他的江山需要长子继承;其实那不是爱,而是需要。百姓爱幺儿就更含糊。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也割舍不下的。我的三个儿子,我谁不爱呀。我爱成豆是实情,可我也爱你们。我经常提到他,是觉得他比你们可怜。他才二十天就没妈了,你们说这可怜不可怜。要是他顺顺利利地成长,我也想得通,事实恰恰不是这样。我开始以为他活不出来,没想到他活出来了,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他的福在哪里?一块本是大学生的料,却只有跟我们一样,被捆在土巴上!要是他身体强壮也好,可你们看他那个瘦,脸像草鞋鼻梁那么窄,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脸颊上还冒出青筋。这不是人的瘦法。成米总说他是打牌熬夜熬瘦的,我就不安逸他这句话。广汉比他熬得厉害,吃得也比他孬,可广汉红头花色,一点也不瘦。

山坡(2)

小夭还不知道,成豆被开水烫过三次,两岁一次,三岁一次,四岁一次,每一次都是腊月尾,棉衣棉裤脱下来的时候,皮子就粘在上面,身上红艳艳的,像刚剥了皮的兔子,吓得死人。一烫,正月间的汤圆就吃不成了;汤圆是发物,吃了伤口长不拢。小夭你看成豆大热天也穿长裤,从不穿短袖衬衫,因为他的疤痕都留在两条手臂和两条腿上了。要说他是怎么遭烫的,成谷你清楚吧,三次都是成米洗脚,把水烧得煮天暴地,倒进洗脚盆,又来慢慢等水凉。他就是这样的贱脾气,柴不是他砍的,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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