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 (第2/5页)

站起来说:“你把那个字念错了。”态度很坚定。这个学生头上有秃斑,父亲认得,并知道他父亲识字不少,只是成分不好,闲在家里,就把字—个—个地教给了他。他名叫小八子。父亲立即汗颜,觉得丢人,有误人子弟的惭愧,赶紧转过脸去擦黑板,其实黑板上一个字也没有。擦了一阵,他居然有了主意,一转身朝小八子一笑:“我就是要看有谁能发觉我把字念错了,是小八子!”

他朝小八子走过去,“以后你就是班长。下面,你接着把课文念到底。”

父亲从小八子那儿学到了很多字。

父亲是个聪明人,又肯用功,隔半年,他就足以对付学生,并开始给人家写对联,写匾,写帖子什么的,还敢用排笔往墙上刷大幅标语。

地方上的人都改了口,不再叫父亲为“小汉”,而都叫他“曹先生”或“二先生”了。

于是,父亲的胸脯就挺得很直,走路爱朝天上看,并—路地吼曲子。

刘某人心里不太舒服。

当时的老师实行轮饭制,今天到学生李家吃,明日到学生张家吃。这天,是刘某人到周家吃。

周家北墙上挂着匾,是学生的祖父七十岁生日时几个侄儿送的。上写四字:寿比南山。上款:姑丈大人七十岁寿辰之禧。下款是几个侄儿的名字,加“敬献”字样。

是父亲写的。

刘某人进屋来,抬头看着那匾,—笑。

主人颇纳闷。

刘某人吃完中饭,又看匾,又—笑。

主人沉不住气了:“刘先生,莫不是这匾上写得有毛病”

刘某人再一笑。

“你只管说!”

“说了,怕你们生气,还是不说吧。”

“说吧!”

刘某人说:“你们矮下一辈子去啦。应当叫姑父大人,哪能称姑丈大人呢?丈,丈夫,妹丈,是同辈之称。”

姑母见了几个侄儿,就责怪:“我说不给你姑父做生日,你们偏要做,做就做吧,送这么—个匾来。”

几个侄儿就一起来我父亲,把“姑父”、“姑丈”之类的话说了:“你出真是,不会写呢,就说不会写。”

父亲心中也没底,但表面上很硬:“匾我赔。但我要把话说清楚了:这匾我没有写错。”

可是,一百个人站出来,九十九个不相信我父亲——“在我家门前水沟里抓鱼的那个人”的辩解。

有些人家就不让孩子来上学了。那个副区长就把这事当笑料(他极善于嘲弄先生,有若干嘲弄先生的故事),走一处说一处,不亦乐乎。

父亲很苦恼,不去学校了,又去地里的水塘、水沟捉鱼。

德咸老人过来,叫了—声“曹先生”。

父亲说:“我不是先生。”

“你是先生。”

“我不是先生。”

“我说你是先生就是先生。”

“先生还会把匾写错了?”

“匾是写错了,但你还是先生。”

“那我就不是先生。除非说我没把匾写错。”

德咸老人光摇头:“你没把匾写错。明天去区上开先生会。”区上开会期间,父亲就向那些当地的“学术名流”们(都是过去教私塾的穿长衫的先生)恭敬地请教,并做—副委屈状。

“刘某人欺人太甚!”“狗仗人势!”……几位先生先是—阵痛骂,继而花半天工夫论“姑父”与“姑丈”,异口同声:“丈与父同义。”

其中—们先生道:“请我们一顿客。”

父亲将八们先生请到镇上酒馆吃了一顿。吃罢,一抹嘴,说声:“走!”四人—路,共分两路,沿河的两岸(这里人家都是傍河而住),由南向北,游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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