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部分 (第4/5页)

渐悟出了一些道理。现在有人主张,写散文可以随意之所之,愿写则写,不愿写则停,率性而行,有如天马行空,实在是潇洒之至。这样的文章,确实有的。但是,读了后怎样呢?不但不如天马行空,而且像驽马负重,令人读了吃力,毫无情趣可言。

古代大家写文章,都不掉以轻心,而是简练揣摩、惨淡经营、句斟字酌、瞻前顾后,然后成篇,成为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这一点道理,只要你不粗心大意,稍稍留心,就能够悟得。欧阳修的《醉翁亭记》,通篇用“也”字句,不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吗?

元刘壎的《隐居通议》卷十八讲道:古人作文,俱有间架,有枢纽,有脉络,有眼目。这实在是见道之言。这些间架、枢纽、脉络、眼目是从哪里来的呢?回答只有一个:从惨淡经营中来。

对古人写文章,我还悟得了一点道理:古代散文大家的文章中都有节奏,有韵律。节奏和韵律,本来都是诗歌的特点;但是,在优秀的散文中也都可以找到,似乎是不可缺少的。节奏主要表现在间架上。好比谱乐谱,有一个主旋律,其他旋律则围绕着这个主旋律而展开,最后的结果是:浑然一体,天衣无缝。读好散文,真如听好音乐,它的节奏和韵律长久萦绕停留在你的脑海中。

最后,我还悟得一点道理:古人写散文最重韵味。提到“味”,或曰“口味”,或曰“味道”,是舌头尝出来的。中国古代钟嵘《诗品》中有“滋味”一词,与“韵味”有点近似,而不完全一样。印度古代文论中有rasa(梵文)一词,原意也是“口味”,在文论中变为“情感”(Sentiment)。这都是从舌头品尝出来的“美”转移到文艺理论上,是很值得研究的现象。这里暂且不提。我们现在常有人说:“这篇文章很有味道。”也出于同一个原因。这“味道”或者“韵味”是从哪里来的呢?细读中国古代优秀散文,甚至读英国的优秀散文,通篇灵气洋溢,清新俊逸,绝不干瘪,这就叫做“韵味”。一篇中又往往有警句出现,这就是刘壎所谓的“眼目”。比如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中的“一杯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两句话,连武则天本人读到后都大受震动,认为骆宾王是一个人才。王勃《滕王阁序》中有两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使主人大为激赏。这就好像是诗词中的炼字炼句。王国维说:有此一字而境界全出。我现在把王国维关于词的“境界说”移用到散文上来,想大家不会认为唐突吧。 。。

作文(2)

纵观中国几千年写文章的历史,在先秦时代,散文和赋都已产生。到了汉代,二者仍然同时存在而且同时发展。散文大家有司马迁等,赋的大家有司马相如等等。到了六朝时代,文章又有了新发展,产生骈四俪六的骈体文,讲求音韵,着重词彩,一篇文章,珠光宝气,璀璨辉煌。这种文体发展到了极端,就走向形式主义。韩愈“文起八代之衰”,指的就是他用散文,明白易懂的散文,纠正了骈体文的形式主义。从那以后,韩愈等所谓“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就俨然成为文章正宗。但是,我们不要忘记,韩愈等八大家,以及其他一些家,也写赋,也写类似骈文的文章。韩愈的《进学解》,欧阳修的《秋声赋》,苏轼的《前后赤壁赋》等等,都是例证。

这些历史陈迹,回顾一下,也是有好处的。但是,我要解决的是现实问题。

我要解决什么样的现实问题呢?就是我认为现在写文章应当怎样写的问题。

就我管见所及,我认为,现在中国散文坛上,名家颇多,风格各异。但是,统而观之,大体上只有两派:一派平易近人,不求雕饰;一派则是务求雕饰,有时流于做作。我自己是倾向第一派的。我追求的目标是:真情流露,淳朴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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