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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上,吃过晚饭,和富家兄弟讲了两篇《楚辞》,早一点儿就回书房来。

一掀门帘子,只见李冬青坐在自己写字的位上,铺了一张白纸,低头写字玩。前面

两行写的是“欲除烦恼须成佛,各有因缘莫羡人。”又两行“竹叶与人既无分,菊

花从此……”写到“此”字,李冬青一抬头见杨杏园进来,便笑着站起来说道:

“讲得好《楚辞》。”杨杏园道:“你怎样知道?”李冬青道:“我刚才进来的时

候,在窗户外听了半天呢,我听见你把‘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那几

句,高声朗诵,我就止住听住了。”杨杏园叹了一口气道:“老冉冉其将至兮,恐

修名之不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色之落英。”李冬青道:“不要发牢骚了,

我问你一个字。这个‘落’字和上句‘坠’字是平等的吗?”杨杏园笑道:“你是

一个研究词章的人,难道这个不懂?”李冬青道:“我还真不懂。我想这菊花不比

别花,没有自落的,从小读《离骚》就引为疑问,后来看王逸的注本,他当作‘取’

字解,以为这‘落英’二字,是和‘坠露’相对的。这样解,终不妥。但是除了这

个也无别法可解了。”杨杏园道:“这样解是不对的。”李冬青道:“还有别解吗?”

杨杏园道:“你念过《尔雅》没有?”李冬青道:“只看过一两回,这和《说文》

一样,看着一点趣味没有,没有念过。”杨杏园道:“那就难怪。这个‘落’字的

解法,《尔雅》释访第一句,就说得明明白白,乃是初哉首基肇祖元胎亻叔落权舆,

始也。这句‘夕餐秋菊之落英’,就是‘夕餐秋菊之始英’。初开的菊花,又香又

嫩,自然好吃。若说吃落了的菊花,恐怕自盘古到如今,也没有这回事。”李冬青

笑道:“这种念了头痛的书亏你记得。”杨杏园道:“这也因为它是《尔雅》第一

句罢了。”李冬青道:“如此说来,北京这些饭馆子里的厨子,都是会读《离骚》,

会读《尔雅》的。”杨杏园笑道:“匪夷所思了,这话从何说起?”李冬青道:

“到了秋季,这些饭馆子,不都新添菊花鱼锅吗?说一句笑话,我初次在北京上馆

子,看见伙计送上两碟白菊花的花瓣来,摆成一只螃蟹的样子。我想这倒别致,但

是也不过猜着摆样罢了。后来桌上的人把两碟新鲜菊花瓣全倒进火锅里去,我才知

道是吃的。如此说来,不是北京厨子,得了屈大夫的衣钵,知道餐落英吧?”杨杏

园道:“这种吃法,南方也有,不见得就是北方厨子发明的。而且这些厨子弄这项

菊花锅,焉知又不是得之于士大夫之家哩?”李冬青见杨杏园谈得很高兴,索性引

了许多问题来问他。杨杏园心里纳闷,为什么她今天这样高兴?自己本来有一封长

信要寄给她,现在二人当面,正好谈一谈了。可是李冬青尽管引着许多有趣的事说,

想要问话,无缝可入。而且自己所要问的话,又不是三言两语可尽的,总要慢慢谈

起。所以说了半天的话,杨杏园只是嘴里随便答应。说了之后,自己便不记得了。

杨杏园正想之间,在桌子边,和李冬青对面坐下,见那张字纸,“菊花从此”四字

以下,便没有字。因成心问道:“这是两句熟诗,我竟忘了,这下面还有几个什么

字。”李冬青笑道:“何至于忘了。”提笔便补上“不须开”三字。杨杏园道:

“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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