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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睁眼四下看看,自己竟然和衣躺在床上。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火盆里的炭火已燃成灰烬,窗外夜幕四合,屋里四处冰冷。他看看表,刚过午夜十二点。侧着耳朵听听,校园里依旧一片寂静,连文庙的风铃都默然无声。他忽然极度想念益生堂,想念灰色的屋瓦下那份琐碎和温馨的家的感觉。他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在被子里,却还是感觉到寒意像血一样在每一根血管里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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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街道上组织的学习越来越多。报纸上天天登有各地公私合营的消息。图片、文字营造出一种轰轰烈烈的氛围。社论一篇接着一篇:《 进一步做好对私营工商业的改造工作 》、《 上海等地又有一批行业公私合营 》、《 北京绝大部分私营工商业行业将在最近公私合营 》、《 武汉市加快改造私营工商业的速度 》等等。家礼这段时间常和关以仁几个在一起,谈的都是合营的事儿。除了报上的文章,坊间还流传着各种小道消息。大家徒劳地甄别着真伪,心里都怀着几分惴惴不安。最担心的,莫过于一家大小今后的生计。
章达宣却说:“既有来,便有去。杞人忧天,天终在上。”
解放那年,大家对共产党的军队不了解,都有些惶惶不安。他的左邻是个歪脖儿,被各种小道消息搅得坐卧不宁。章达宣见他终日神不守舍,就想捉弄他一下,说:“解放军正在找两个人。你我可都要留个心眼儿。”歪脖儿果然紧张起来,问他:“两个啥人?”章达宣左右看看,悄声说:“一个单耳垂肩,一个单臂过膝。”说完了又叮嘱他:“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要是让外人知道是我说的,你就算把我害了。我是看你老实,才说给你听。”
歪脖儿是个实心眼儿,听了章达宣云山雾罩的话,越发地寝食不安。趁天黑跑去岳丈家请教。岳丈一听是章达宣说的,心里先就有了几分底。“你把章瘸子的话再说一遍。”歪脖儿就把章达宣的话又学了一遍。岳丈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个章瘸子,糟践自己不算,还要糟践别人。他说的不就是你跟他吗?”
家礼却认为,章达宣的幽默固然令人轻松,可幽默之后呢,能解决吃饭穿衣的问题?他说:“章伯,茅山城能有几个人像你呀!”
后院花坛里的花草渐渐显出绿肥红瘦的丰富。家廉又给家里来了封信,说自己已经和一个女同学结婚,等毕业就把她带回来。他事前没有透露一点恋爱的消息,突然说结婚了,大家不免感到唐突。家慧想起上封信的内容,猜测说:“怕是四川那个同学吧,要不咋会把家都舍了往那儿跑。”家礼心里有些不痛快,说:“生米都做成熟饭了,我这个当大哥的还不知道。”魏学贤劝他:“新社会了,讲究个婚姻自由,你那些老规矩也该改改。”
家礼无奈,回了封信。丝毫没提自己的不快,只说很高兴你终于成家立业,父母若还在世,一定会乐不可支云云,算是作为家长,认可了这门婚事。
到了八月,几家中药铺联合成立了中药联谊小组。到十月中旬,小组改换招牌,成立茅山中药公私合营。几家药铺按照规定,把铺子里的药架桌椅都搬到政府指定的合营公司所在地。药品、物品都由公方人员作价抵给店里。定价的原则就低不就高。一斤当归才八毛钱。汪耀宗传下来的那套红木雕花靠背椅,一只折价两块钱,四只共折了八块钱。摆在前厅的长条板凳,一只折价八毛钱。几家药铺的掌柜忙忙碌碌地从家里往店里搬着东西,脸上都是笑模样,心里却都是惶惶然。关以仁说:“仁和丰是我伯的大头儿子( 最得宠的儿子 ),比我们哪个儿子都看得金贵。如今眼瞅着过继给别人,心疼得茶饭都不思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