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第3/4页)

每逢天后宫演戏,我妈总是让我在白天里去号凳。我每次带两条凳子,一条小方凳,一条小条凳,我爱将小方凳绑在戏台口底下的左侧柱子上(戏台右侧设锣鼓乐队,很吵,看戏时视线也差),而将小条凳绑在戏台天井后侧的某根柱子上,然后分别压上大石头。晚上宫里一开戏,我和我妈就分别站在小方凳和小条凳上观看。戏台前方全是人,很混乱,我站在小方凳上,常常被人浪抬空了身子,好在我上身趴在戏台上,不至于被卷走,而等人浪过去,我又小心地落下身子,重新站在被绳子紧紧捆于柱子的小方凳上。我妈是女人,她跟我一道站在戏台前方观看,自然很不方便,所以,她只能远远地站在天井后侧的小条凳上,手挽柱子,吃力地观看。

在天后宫演戏或放电影,都是买票进场的。为防止逃票溜门,收票的人把天后宫南面的正门和东面的侧门紧紧关死,只留下西面的侧门作为入口,有时,入口处人很多,他们索性又关上半扇门。因此,每次进场,入口处总是人头攒动,吵得不可开交,间或还传出妇女小孩的哭喊声。我妈在街上开小店,家里还算有钱,但我调皮,有时不买票,偏去爬墙头。爬墙头很危险,被看门的人抓住了,会挨骂挨打的,还会被拎着抛出门外的。可我不怕,坚持与同党去爬宫北面的墙头。宫北面的墙头有一个小豁口,可以钻得进身子。我胆大心细,总是让同党打前阵,而看到某位同党在里头落网而被拎往门口时,我便抓住这个空档,奋勇当先,并鼓动大家一齐乘虚而入,于是,大家个个像猴子一般,飞快地翻跃墙头,钻了进去。

芙蓉街有一批戏迷,他们爱唱爱表演,爱拨弄乐器,也许花钱看人家演戏觉得不过瘾,他们竟成立了一个“大众”剧团。他们自编自导了现代革命戏《江姐》,结果在天后宫演出,受到了当地人的空前欢迎。“江姐”的扮演者是下街年轻漂亮的少妇卢爱迪。像卢爱迪这样漂亮的叫作“江姐”的革命女英雄,最后竟让国民党给枪杀了,这怎么不令人惋惜、心疼?当地人觉得《江姐》这本戏就是好看,看了还想看。特别是我,《江姐》这本戏从排练开始到正式演出,我都一直跟着看,戏里的台词,我非常熟悉,其全文差不多能背出来。不过,我看《江姐》演出,眼睛死死盯住的不是台上那个漂亮的“江姐”,也不是那个可恨的革命叛徒“甫志高”,而是“双枪老太婆”和众多演员手中的驳壳枪,因为这些驳壳枪都出于我之手,全是我用木头制作并出租给剧团的呢!有趣的是,这些驳壳枪表面是用墨汁涂上去的,结果,不少演员手上、身上甚至脸上被弄得很脏,演出时不时闹出笑话。

只是很可惜,由于经费严重不足,“大众”剧团在演了《江姐》这本戏之后,就没有再排演其他什么戏,不久,它就自动解散了。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京剧、越剧、昆剧、婺剧、瓯剧(当地人称“乱弹班”)等以演古装戏为主的剧种,统统被视为牛鬼蛇神而遭到大扫除,自此,芙蓉人再也看不到古装戏了。

然而,在天后宫,人们倒看到了另外几种戏。

这几种戏,断断没有公子、小姐,断断没有脉脉温情,充斥其间的,全是一派狂热、麻木和冷酷。

人们看的最多的是造反派举行的誓师大会和批斗会。其实,这些会都是戏,它们的演员和观众形形色色,经常错位,可谓台上演戏,台下也在演戏。

当时,在芙蓉境内,造反派队伍多达几十支,它们都有自己的旗号,如“铁扫帚”、“五一”、“卫东”、“向京”、“斗私批修”、“风雷激”、“张思德”等等,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其中,最强大的自然是红卫兵队伍,它仗着最高统帅是毛泽东,因此,目空一切,横扫一切。这些造反派队伍常常集中在天后宫,举行声势浩大的誓师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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