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部分 (第4/4页)

开盖着他的白床单,只到他脖子的位置。他的右眼眶撕裂了。右颧骨有擦伤。额头上有伤口,头发上粘着一些血迹。除此之外,他还是跟过去一样,只是脸色变成了暗青色。她没有再掀下去。我不能想象肋骨断裂刺穿肺部是什么场景,是不是像建筑物的框架轰然倒塌露出钢筋水泥样的支离破碎,我不敢看。他的一只脚露在外面,分开的五趾僵立着,就像被什么东西冻僵的五指。

林佳喜的声音从轻轻的吞咽声慢慢变成了压抑的流泪声,再变成抑扬顿挫的哭叫声,带着一些喃喃自语似的咒骂,就像歌仔戏的苦旦连带着唱词一样。我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她唱苦旦应该也会和她的小旦一样出色。我猜她可能会像那些撒泼的女人一样疯子似的冲上去揪着那人的手臂摇晃再摇晃,叫嚣着还她的丈夫,哭喊着他猪狗不如,害她失去了生活的支撑,还应该抱着孩子头发散乱地跌坐在地板上,以博得大家的同情。那个愣头愣脑的查甫郎,还青涩地只能用反叛和假装坚强来伪装自己的勇气,还可以通过眼泪博取同情和金钱。但她没有那样做。大概不是因为她仁慈或者矜持,她只是没有立场而已。

我平静地走到门口。毓敏秀抱着丁惜看着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丁惜趴在她的肩头睡着了。她还不懂得死亡,不懂得有些失去一辈子都不会再遇上了,甚至对父亲的概念都很模糊,就像她曾经对桌子说对不起一样,她甚至以为所有人的父亲都叫丁建业。那个小女孩站在毓敏秀的身边——林佳喜不让她跟进去。

走回家的路似乎很漫长,路灯忽明忽暗,把我和毓敏秀的身影拉得细长细长,就像多年前我们曾肩并肩走到村外采艾草一样,只是肩头多了一个脑袋,一点点重量。朔风紧起,夜越发冷了。若是往常,若放诸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只怕没有一个女人能平静地谈起自己丈夫的婚外情,只怕也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平静地听另一个女人谈起家弟的婚外情,只是因为这段情牵扯了太多的人,而我们都牵扯其中,甚至是罪魁祸首,又刚刚经历一场死亡的洗礼,所以毓敏秀也就平静地听我讲完了林佳喜的事。在夜色忽明忽暗的掩饰下,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袒露自己的内心,以一个局外人的口吻讲诉自己的故事,自己身处的是是非非里,好像借着丁建业的死,我的爱情终于见光了。

“有时候想想,人可能是这世上最脆弱的生物了。一场小感冒,一次粗心地过马路,都有可能随时丧命。在死亡面前,可能我们才会发现我们曾经的执着、贪婪、恋恋不舍、期期艾艾,甚至是痛苦,在死亡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多么微不足道。”

可能即将离去,也可能是赤'裸裸地面临死亡,我的话一下子收不住,便絮絮叨叨开了。这三年,我们日日相对,却没有这样贴心地说过话。

“在花莲的时候,我在一堆废墟中找你。那些尘土不断落在我脸上,天空很暗,我什么都看不清,可是我知道我必须找到你。我很害怕,我害怕就那样和你天人永隔。我还什么都没和你说,我还没看够你的样子,我怕我还记不住你的脸,我怕不知道下辈子该去哪里找你。”

丁惜安静地沉睡在我的肩头上,挡在我和毓敏秀中间。我没有打算将她调转在另一个肩膀。可能没有她的阻隔,我也没有勇气说这么多话。我的余光扫过毓敏秀,她没有看我。她低着头,看着前路。灯光照在她脸上,一片明灭。我接着说下去。

“幸好后来你又回来找我了。那时候我以为你懂得,可惜命运的脚步太快了,我什么都来不及说,静男静贤就来了。再后来,你生下她们的时候,我在急诊室门外等了整整一个晚上。那是我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时光,我数着时针的滴答声,数着地板的裂纹,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