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第1/4页)
小夭(1)
山下传来成谷的喊声:“小夭!小夭!”
喊啥呢,我自己知道回家。这块地已经锄完了,本想把寨梁上的那二分荒地打理出来,看来不行了,天已经黑昏了。我以为今晚有月亮,——如果有月亮,不到半夜,我就能把那片荒地打扮得漂漂亮亮,可是没有月亮。好几天没有月亮了。要是山村也像城里,旮旮旯旯都拉上电灯,就能多干一倍的农活。去年我到二姐家去过,晚上她陪我转街,到处亮堂得像太阳忘了下山,肉联厂和建筑工地上的工人,都在热热闹闹地干活,就跟我们白天一样。要是山村也这样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成豆说,一万年也不可能。他说得恐怕没错,这里到处是林子,房屋都隐藏在竹木丛中,即使屋子里点上电灯,光线至多照出门外一米,就被黑暗吃掉了。偏偏我们的主要农活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坡上,就不得不浪费大量的时间。
正因为这样,更要抠紧哪。
有人说,农活都是农人自找的,找它,累死也干不完,不找,就啥也没有。这是自欺欺人。管你找不找它,它是摆在那儿的,就像这山林一样,就像这土地一样,千千万万年都摆在这里,你不去侍弄,它就不给你粮食。从土巴上长大的人,不就是为了跟土巴亲近吗,不就是为了劳动吗。这是没有理由可讲的。我锄这块地的时候,地要了我的汗水,不是累了我,苦了我,而是推着我走上有吃有穿的路。
隔壁的朱大娘总是问我:“你二姐嫁到北京去了,你却落在这山窝子里,都是一棵枝上发出的芽,差得天悬地远的,想得通?”没有什么想不通的,枝上的芽成实了,东西南北风一吹,种子就四处飞扬,风累了的时候,就要落脚,顺便把它含在口里的种子丢在一个地方,让它重新发芽,重新开花结果。二姐是风累了丢在北京的那粒种子,我是风累了丢在望古楼的那粒种子,就这么回事。朱大娘又说:“小夭,去找你家老二寻个工作嘛,听说在北京的街上一站,就能捡到大钱哩。”北京我去过,我知道北京的街上不仅没有钱,连落叶也很少。
这么多农活呀,都像饿食的小鸡子一样望着我,我无法脱身。也舍不得脱身。
说真的,我并不喜欢城市,在那里,即使很有钱,即使有些地位,也显得无足轻重。什么都讲究庞大,连人的数量也讲究庞大,人多得像暴雨前的蚂蚁一个劲地向前爬,爬,爬!千万人之口发出声音,反而没有声音,似乎也没有目标——谁注意他们?稍不留意,就会辗死在一只大皮鞋底下,成为黑红黑红的灰尘,皮鞋的主人清洗鞋子的时候,他们的行迹就彻底消失了。城市里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当然比不上乡间一只蚱蜢的快活,可城里人似乎都不这样想,他们把脱离泥土中的劳动当成优越和幸福。
对我来说,离开了泥土中的劳动,就连一只蚂蚁也比不上的……而且,这个家呀,尽管大家还在一口锅里吃饭,事实上早就现出裂痕,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走,爸一生的辛苦,我在对河当姑娘时就常听人说起,我作为长媳,必须帮助他;现在成谷心里也不好受,如果我一走,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事端来。更何况朱大娘的眼神让我反感,她劝我去北京的时候,眼皮耷拉下去,只留一线窄窄的目光觑住我,分明是在怂恿我离开这个家。我知道她跟死去的婆妈过不去,据说婆妈活着的时候,她们几乎天天吵架,有时还打架。都是要强的人,谁也不让谁。这村里的女人,从卫老婆婆开始,到朱大娘们这一辈,都很要强,也都很自私,——脊薄的土地逼她们要强,逼她们自私。
“小夭!小夭!”
“呃——回来了!”
喊啥呢,我知道回家的。地里铲出的草,我要抖尽了土,背回去喂牛。又在喊了,又在喊了,喊一声我应一声,未必没听见?我知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