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第1/4页)

成谷说,如果明天还分不下去,就打乱了重来。他把那个“乱”字说得很重,像从米饭里拈出的一颗石子。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他是个小滑头,什么鬼主意都想得出来。但是,他休想打我的主意!

有的路通到山外,有的路直达山顶,有的路探向谷口,有的路连到地头。总之,路把人们引到想去的地方。可是,他们为什么想去这里而不去那里?我不知道,人类自己也不清楚,或者说很少有人清楚。路纵横交织,多得连数字也装不下,可白天黑夜,路上都挤满了行人和车辆,他们为什么来?要去哪里?一个旁观者无法说清,因为当事人往往也是糊涂的。虽然人类自己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然而,在如蚁的人群中,我看不见利,只看见为利而动的心,那些心急促地跳动着,如一头疲劳过度的老马。它的主人从不懂得怜惜,只知道驱赶,待到某一天,心彻底死亡,为心支配的躯壳轰然倒地,才明白一切都是枉然。

我很难发现真正的生动。只在偶尔之间,生动才会如电光石火。那是有人发现了身边苦难的时候。每一个人身边都有许许多多的苦难,自古及今,莫不如此,因为与己无关,就极少有人愿意注意它们。大家都被宣扬出来的富贵生活急昏了头,跌跌撞撞地要追赶,要超越。在这场拼体力拼奸诈的赛跑中,霉烂的灵魂扔得遍地都是。那些灵魂在彼此说谎,并企图在谎言中而不是在真理和正义中获救,

路和粮食一样,饥饿者吃粮食,是对粮食的报偿,饕餮者吃粮食,是对粮食的羞辱;有德者上路,是对路的奖励,无德者上路,是对路的糟蹋。可是我们这些路啊,太可怜了,我们不仅要承载腐烂的灵魂,还被人类的欲望牵引,把他们引向战争,引向屠杀,引向强奸,引向阴谋和虚伪,还有可能被强行踩踏出来,而踩踏者仅仅为了去树林里拉一泡屎……

人类开辟了那么多路,都希望路把他们带到想去的地方,但是,人类如果不修炼自己的德行,路也会迷途,到最后,留给他们的,就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卡桑德拉大桥。那座桥早已废置不用,列车开上去,唯一的出路就是桥断、车毁、人亡。

其实,我不该发表这么多议论,没有人惹着我,我也不招惹别人。我是一条特殊的路。我从山坡家的门槛下出发,一直连到五妹的坟前。几十年来,只有山坡不分白天黑夜地在我身上走来走去,他的几个儿子,只有祭祀的时候才踏上我的脊背。

作为通向一座孤坟的路,我应该学会沉默。

五妹(1)

剥蚀我棺材和皮肉的蛆虫早已经离开了我,从地底下爬过去,寻觅另一具死尸。现在,我只剩下不够完整的骨头了。这没关系,因为土地已经成为我的骨肉和血液。我没有死。世上本不存在死亡,只有活着,无休无止地活着,孤独而忧伤地活着。能动能走的活人,为将来活,像我这种,包裹在土地的胎衣中,风吹不进来,太阳照不进来,寒冰冻不着我,野火烧不着我,失了群的孤雁引不出我的眼泪,呱呱叫的老鹰吓不破我的美梦,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也追不上我的脚步。这样,我就不必为将来担忧。我没有将来。我是那些活人的将来。

如果我不回忆就好了,不回忆,我就能得到干净彻底的休息,可是,母亲生下我,就是让我受累的,我由活人变成死尸,由死尸变成另一种物质,都不能卸下肩上的轭。

我是母亲生下的第五个孩子,我之后,母亲又生下四个,但最终活出来的,只有我和一个比我长两岁的哥哥。妈把她顽强的生育能力遗传给了我,如果不是半途中阴差阳错,我还可以继续生下去。

我三岁的时候,爸参加了军队。那时候时局混乱,连我妈也不知道他参加的是红军还是白军,反正是他们中的一支,反正爸不是扛着锄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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