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 (第3/4页)

的。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开了私奔的先河,同时也埋下了私奔的种子。所不同的是,那一对男女是往我怀里扑,而这一对男女,是私奔出去了。那一对男女私奔到我这里是为了寻死,这一对男女私奔出去是为了求生。这种对比让我难受。我并不是养不活他们,只要他们像成谷和小夭那样,每一瓣汗水就都会在我的土地上长出庄稼,可他们偏偏抛弃了我。

其实我是很喜欢那两个年轻人的,尤其是那女子。为她到望古楼来的事情,我跟对河的杨侯兄弟打了很久的肚皮官司。杨侯兄弟不想放她走,这是自然的,如果她家住老君山,老君山也不想放她走,如果她是望古楼人,我同样不想放她走。她是秀美山川的精华,她的笛声不是吹出来的,而是从生命里流出来的。

这么说你就知道了,那女子就是三月。她最近跟成豆私奔了,逃到了远方!

三月的父亲认定成豆勾引了他女儿,约村里人过来讨还。全村人都来了,包括小夭的父母。小夭的父母大概不愿意来,找自己亲家的麻烦,毕竟是令人尴尬的事,但没办法,这里的民风就是如此,本村人遭了外村人的欺负(女儿被勾引是最不能让人容忍的欺负),全村人就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绑在一起,协力战斗,哪怕战斗的对象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的亲妈,也决不苟且。这是真正的六亲不认。但战斗过后,他们就后悔。多少年来,两面山上的人就在这种艰难的心路历程中行走。在现场的时候,几乎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想法,更没有退缩,该吵就吵,该打就打,可人心是肉长的,跟自己亲近的人吵架打架,心上那块肉一定在流血。二十年前,千家村出过一桩事,冉大奎的儿媳妇被大丫村金刚娃打了,千家村八十余口人去大丫村寻事,两句话不投机,就大打出手,千家村的马宝一扁担砍在金刚娃的腓骨上,嚓的一声响,金刚娃的腿断了。这金刚娃是马宝的亲外侄,平时舅侄俩好得要命,马宝的鸡在茅厕里淹死了,炖下了肉,要去喊金刚娃过来同吃,金刚娃有事来不了,马宝又不辞辛劳地给他送一碗过去;反过来也一样,那年涨大水,县城被淹,水退之后,各色商品从污泥里清理出来,贱价出售,金刚娃只带几毛钱赶了趟县城,买回了一双手套,可他硬是把右手的手套送给舅舅,因为马宝是石匠,长年使锤子,右手磨出的趼子厚得握不拢拳头。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可偏偏是马宝砍断了金刚娃的腿。回千家村的当天晚上,马宝就服农药自杀了。

民风分为两种,简单地说,一种是好的,一种是坏的,好的民风包容性强,坏的民风侵略性强;好的民风可以净化一方水土,坏的民风却可以颠覆一个世界。我不知道这种恶劣的民风是不是那个最初跑上山来的逃犯带进来的。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改变这里的民风,但我说过,这是人的事情,我无能为力。现在,连我也要受人的奴役了。许多事情,我根本不能自主,比如我想留住三月,杨侯山也想留住三月,但我们都没有办到。人类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人类把我们铐上锁链之后,自己是不是获得了真正的自由?我想未必。正像被压迫的人需要解放一样,其实压迫者也需要解放。拿走别人自由的人,自己也成了囚徒,他把自己锁在偏见和心胸狭窄的牢笼里。

小夭的父母不愿意来,但他们依照旧例,还是来了,好在他们没学马宝,操起扁担砍断山坡的骨头,他们甚至也没跟山坡吵,只是在两边劝解。当两方争执不下即刻就要发展成械斗的时候,小夭的母亲把三月的父亲叫了一声亲家。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称呼,把铮铮乱鸣的干戈熔化了。那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是呀,反正三月都是成豆的女人了,承认这个事实,而且几方面都是亲戚了,有什么好吵的?再说成豆带走三月,是私奔,不是绑架,谁勾引谁,最英明的法官恐怕也费踌躇。架最终没打起来,双方很快就和解了,三月的父亲遣散了他的本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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