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第4/5页)

香衣有些高兴又觉得难过,猝不及防一把将蕊初搂住,依依恳求:“姐姐别走!香衣的家,就是姐姐的家。”

手中未及搁下的毫笔墨渍乱甩,溅了蕊初一身,也污了她两袖。彼此调笑着,心里都是开心的。

三年里,香衣从没想过蕊初真的会走。更没想到,是大哥亲自将她逐出门去。

然而谁又能信大哥是真心的?就连蕊初都不信。她离开时不哭不闹,眼底浮着凄凉,遗憾地与大哥说:“你心里,我终究只可同富贵,不得共患难。宋己锐,你真自私呐!”

可香衣觉得大哥一点儿都不自私。甚至于他太过无私,只将自己看作是这老宅的一缕镇魂,一生都为其束缚禁锢,情感可以牺牲,自己这身躯壳皮囊亦无所惜。

三岁失亲,香衣的印象中爹娘的样子实在很淡很模糊。记事起生活中全部的记忆就是两位哥哥,再有老管家父子。另外,便是这所失而复得的高门大宅。

那年孝犹在身,破府搜财,三兄妹由老管家领着站在朱漆大门外,无可奈何地目睹债主们将这家中的一应物什,便是后厨一只糖罐都拿去,仿佛糟了贼匪洗劫一般变得空落落的故园却仍不得还,叫一根玄铁链子穿起了门环落了锁。白漆赫然在门上涂抹扎眼的“押”字,明明白白地昭示它已易主。

其时,被摘下的门匾歪歪斜斜躺在宋箴脚边。他仅无悲无嗔地低头掠一眼其上的“宋”字,还将怀中啼哭不已的香衣往上托了托,在她耳畔柔声安抚:“乖,不怕!我们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

奇怪,同是三岁,别的事都淡忘,唯有那一幕,唯有大哥的承诺,香衣总是记得。

尝喟然,家门担在肩,似无可厚非。可时年大哥也只十二岁,岂非也是孩子?

小孩子对小孩子说承诺,无论如何都显得悲怆!

可是五年后,一家人真的回来了。

依旧是三兄妹并肩立在朱漆剥落的大门外,老管家许昂狠狠将锈蚀的锁扣砸碎,取下封门的链条,双手庄重地推开门扉。枢合低哑地隆隆声里,香衣依在大哥身畔激动地想,大哥说什么都一定会做到。头顶一片天,大哥是擎天的柱子,不会倒的。

那时候她尚未自流言蜚语中听得许多真相。大哥自己不会来说,相亲相爱的人,谁又肯说?

所以当名义上的嫂嫂进门时,香衣还天真地以为长嫂如母,她隆起的腹中是宋家的希望,是大哥的血脉,自己的又一个亲人。

直到孩子死胎落地,大嫂也同时故去,香衣抱着许稔哥哥伤心哭了许久,却发现二哥不难过,大哥更不难过。整个家里头,仿佛只有她在哀悼。

性格从来不似二哥宋笺那样跋扈,因此听见冷言冷语里说大哥为财失气节,便宜爹也做,抢着当龟公,她气得很,但不敢问。

又听说产门是鬼门,一脚在阳一脚踏阴,有命无财,有财无命,官司得找阎罗王打,实在巧妙。香衣将信将疑,仍是不敢问,却不自觉地对大哥生出了畏惧。

只是碰巧里听见二哥同许稔哥哥发泄怒气,言辞间将大嫂母家的温州蚕商孔氏贬得一文不值。养女不教、内宅不睦、家风阴诡、草菅人命、借刀杀人,这许多的词香衣不会写可都懂,便觉得大嫂可怜,大哥比她还可怜。

返身跑去寻到大哥,还同儿时一般搂着抱着,挂在他脖子上不肯下来。

宋箴初初以为她如常撒个娇,见她总不说话,哄也不放手,渐渐地,就明白了。

“安安想听故事吗?”

香衣摇摇头。

编撰的童话将俗世粉饰得太过美好,善恶分明,正义必胜,以前香衣会信,如今却不会了。她依然喜欢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会感动或唏嘘,她只是不再需要新的故事,不想逼大哥亲口讲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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