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 (第2/4页)
附向他,或者他自己会附向项羽身上。
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阙,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这样写也可以吗?司马迁暗自疑惑。如此热切的写法是否没有问题?他一直高度警惕着“作”的侵入。自己的工作应该止于“述”之一事。事实上,他的确只是在“述”。但这是怎样生机焕发的叙述方式!不具备超乎寻常的视觉性想象的人决不可能有这样的叙述。
有时,他会因过于担心“作”而重读写好的部分,将那些使历史人物如同现实中的人物一样呼之欲出的字句删掉。这样一来,人物的确停住了热辣辣的呼吸,应该没有沦为“作”的担心了。但是,——司马迁自问:这样的项羽还是项羽吗?项羽也好,秦始皇或楚庄王也好,全成了同样的人。把不同的人叙述成同一个样子就是“述”吗?所谓“述”,难道不是把原本不同的人按照原本不同的样子来叙述吗?想到这里,他只得让删掉的词句重新复活。恢复原来的样子,重读一遍,他这才放下心来。不光是他,写在纸上的那些历史人物,项羽啦,樊哙啦,范增啦,也这才各得其所,全都放下心来了。
武帝在心情好的时候诚然是英迈阔达、富于理解的文教的保护者。同时太史令这一职务因为需要朴素的特殊技能,也得以免去官场中各种朋党比周、排挤诬陷所引起的地位(乃至生命)的不稳定。
几年里,司马迁度过了充实幸福的时光。(当时的人所考虑的幸福和现代人在内容上虽然大不相同,但在追求幸福这一点上完全一样。)在司马迁身上找不到妥协之处,从头到脚都充满阳刚,率性议论、大怒大笑,而尤以将论敌驳得体无完肤最为快事。
这样过了几年之后,突然天降此祸。
昏暗的蚕室里——由于刚受腐刑后不能见风,所以盖起这种密闭的暗室,室内生火保持一定温度,令受刑者在这里待上几天,休养身体。因为在温暖昏暗这一点上很象养蚕的房间,所以称为蚕室。——被极度混乱夺去了所有言语的他茫然靠在墙上。
在感到激愤之前,他甚至先感到了某种惊奇。如果是斩刑或者赐死,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他可以想象出被斩首的自己的样子;在逆武帝之意替李陵辩护时,也想过弄不好有可能会被赐死。然而在这么多刑罚中,偏偏遭受了这个最丑陋的宫刑!说是迂阔也罢(既然能预见到死刑,当然也应该预见到其他任何刑罚),他虽然想过在自己的命运中,或许潜伏着不测之死,但从来没想过会突然出现这样丑恶的东西。
他常常抱有一种确信,那就是每个人身上只会发生和他本人相符的事件。这是在长期接触史实的过程中自然形成的一种想法。同样是逆境,慷慨之士承受激烈悲壮的痛苦,软弱之徒则忍受阴湿丑陋的痛苦。即使一开始看上去不相称,但是从后来应对命运的方式中,也可以看出该命运与该人是相一致的。司马迁自信是大丈夫,虽然身为文笔之吏,却比当今任何一员武将都更是大丈夫。不只他自己这么想,这一点似乎连再不喜欢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因自己的主张被判车裂之刑,他也能想像出自己的样子。
然而以年近五十之身,遭此奇耻大辱!他似乎觉得自己置身蚕室这一事实是在做梦。真希望是在做梦。然而靠在墙上,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到一片昏暗中,三四个毫无生气、似乎魂魄都已出窍的男子如同烂泥一般或躺或坐,想到这也就是自己现在的样子时,分不清是呜咽还是怒号的喊声冲破了他的喉咙。
痛恨与烦闷交织不断的几天里,有时,作为学者已成为习惯的思索——反省——会涌上心来。在这次的事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