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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的电唱机留给你了。回头我叫司机开车给你送来。
她没有接话。
他又说:还有不少书,不晓得你需不需要。
她说:别说这些事,跟一生一世不见了似的。
他心里说:可不是不见了吗。
他口上说:你的屋子太小,放不下那么多书的话,先放在魏小姐那里。
她点点头。原来他不带魏小姐一道走。
他又说:其它东西,不知你还需要什么。
我不需要什么。她的军用雨衣“哗啦哗啦”,走一步响一步。
我只管把我能想到的,你以后可能用得着的,都留下来。空了你去魏小姐家看看。他心想他怎么这么不浪漫,最后几句话就讲这些俗事俗物。
她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缺。
他说:俄国十月革命后,物质恐慌了那么多年。我去莫斯科和彼得堡的时候,大家都是疯了一样抢购东西。一个人要是想买双过冬的靴子,他必须在夏天就去商店登记,冬天来了货如果他不及时去商店,那双靴子就是别人的了。粮食更是缺得厉害。我是怕你吃苦头。
她一阵想哭。她非常舍不得他。她的勇敢沉稳,在大上海没慌过没感到心里无底过,说到底,是因为大上海存在这个刘先生。
她说:你出国样样要从头来,要比我难,东西能变卖的,就卖掉,多折些钱,胆子不是壮些?
他也一阵想哭。她这样好的姑娘,懂事周全,通情达理,他此生不会再碰到了。
菁妹,你还是同我一起去美国吧。
第28节
他完全不懂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老实话来。他老实是他毫不遮掩他深深的恳求。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呆在这里呢?……你的英文程度已经相当好了,去了美国可以……他停下来,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让他意识到,这样绝望很没面子,大概给她看成死皮赖脸了。
其实刘先生读错了殷恬菁的表情。我母亲告诉我,她一听说刘先生是去美国,对他几乎旧情复发。她和他一同看过那么多好莱坞电影,她心里一直向往那个充满俊男靓女和财富的国度。她所在的英文夜校,每一个女孩都为美国梦想而忍受枯燥的学舌。不然她们不去搓麻将逛马路而在教室里一熬三小时图的是什么?
我母亲对我说:想想看,我图的是什么?……就是那天夜晚刘先生告诉我他要去美国,而不是去香港,我才一下明白,我图的是什么。
殷恬菁说:噢,你下礼拜五走。
她这句话的逻辑不怎么样。她其实是把脑子闪过的一道演算读出来了:今天是星期六,到下礼拜五还有六天。六天够把一笔三角情债结清了——够吗?她还可以造访一次李师长,如果他还是没有同他乡下媳妇了断的意思,还是为他的马团长驴团长乱拉皮条,她就在星期四的晚上给刘先生打个电话;我决定和你去美国。美国在我无知的母亲心里没有种族歧视,没有宪法中两度遭遇的“排华法案”,没有芝加哥满街影影绰绰的流浪者,没有给我找麻烦的FBI。她脑子里的美国是好莱坞华丽的布景,画在天幕上的明媚天空,将有色人种拦在外面的拍摄地海滩。在她无知的向往中,美国是华尔兹和香滨酒。云淡风轻的翩翩男女,舞来歌去不食人间烟火。她宽阔深邃的无知里,美国不存在那种火车、轮船、飞机、有轨电车、公共汽车,上面一律有这样的标识:“有色人种——这边;白人——那边”。她更不知道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白人士兵,他们宁死也不愿输入有色人种的血液。我十九岁的年轻的母亲首先要同美国恋爱其次才是去爱刘先生。
菁妹,我走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去找魏小姐。她人很好,况且……她是自己人。
殷恬菁听出那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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