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部分 (第4/5页)
整整齐齐。
我坐进安德烈的车后,一阵怀疑涌上来:这车分明是安德烈在华盛顿开的那辆。对于安德烈这样百分之二百讲实话的人,编那么大个故事,太不寻常了。我要里昂坐到前排座上,理由是要他领路。真实的理由,是我想独自坐在后面,好好看清一个诚实人撒谎的道理。
然而我却怎样也看不清。
车窗上有泥点。安德烈的车从来没这样脏过。他开车稳重,看见水洼便缓下车速。把泥水溅到两侧车窗玻璃上,安德烈需要喝五杯伏特加才干得出来。而安德烈从来不可能狂放到去喝伏特加。他有他俄国祖先狂放的神情举止,内心却是美国式的:理性、负责、好自为之。
我们走进餐馆时,店堂里还冷清。门厅里居然插着几枝中国梅花,那暗红色显得十分珍奇。店堂并不大,几乎像一个大房宅的宴会厅,中间摆一个玻璃长几,上面陈列着六十来种食物精品,从陆地到海洋,一切允许出现在午前餐桌上的东西,一应俱有。一共有三对银发夫妇在用餐,他们一声不吱,侍应生却读得懂他们的每道指令,一声不响地去替他们取来冰块,或满上果汁、或更换盘子。整个餐馆里穿梭过往着静默的殷勤。那种不苟言笑的高雅让我气也喘不上来。
我们三个人只有安德烈的着装勉强跟这里的氛围搭得上调。这里的确没有“雅皮”气,却像皇族来的地方。
侍位员将我们安置下来后,一个侍应生推一辆玻璃小车跟随着我们。我回头朝他看一眼,想问问他这样鞍前马后算是干什么的。里昂却正好把选好的一盘水果搁在车上,我便止住了已到舌尖的发问。原来里昂可以活得如此豪华。他已漫不经心地开始进餐,而安德烈和我还没完全看清桌上珠光宝气、玲珑剔透的食物都是些什么。
我听安德烈向我推荐墨西哥的一种仙人掌类水果。他说他还是十五岁那年吃过它,却在冰天雪地的芝加哥再次见到这种稀有热带果实。他对我耳语:里昂是极端分子——要么极端贫穷,要么极端贵族。
你呢?我抬起眼睛,盯着安德烈的脸。他至少有两个早晨没好好刮胡子。
我怎么?他笑眯眯地反问。
你突然来这里,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是笑眯眯的:就是想看到你。他又转了话题去介绍一种起司。安德烈在介绍任何艺术品、诗歌、建筑、酒类、食物都用相等优美的语气,都是毫无偏见毫无歧视地把它一切优点、缺点娓娓道给你,选择完全是你自己的。
到底是为什么,安德烈?!
到底是为了我爱你。他把这话讲得非常家常,像已经这样讲了五六十年,如同那三对银发老夫老妻。
他的声音很轻,手上的银叉敲在水晶盘子上,发出晶莹的声响。而里昂却听见了。他的两个胳膊肘正典雅地悬在空中,切开一片透明的熏三文鱼。我看见他的动作就那样悬着。
安德烈为我铲起一片冰清玉洁的鲍鱼。我说:谢谢。
他说:别谢我,爱我。
我说:好的。
他说:什么“好的”?
我说:我爱你。
我这句话让里昂复活了一般狼吞虎咽起来。我和安德烈落座之后,里昂说:谢谢老天爷。
我和安德烈一齐看着他。他抿着嘴唇,优雅地嚼着,然后从容地吞咽。他用餐巾沾了沾嘴唇,才说:他们很开恩,今天没放音乐。好音乐是不应该就着饭吃的,坏音乐又太败胃口。所以这家餐馆长进不小,终于懂得:不该拿音乐糟蹋食品,也不应该拿食品糟蹋音乐。
安德烈哈哈笑起来,是那种该发生在Denny’s或Sizzler的笑声,是卡车司机歇脚的车马大店里生发的笑声。它和银器、水晶相击而出的秀丽声响很不相宜,因而引得所有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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