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 (第1/4页)

这是小事情上的真理。事情有大有小,而其为真理则一也。有人夸大考证的作用,说什么发现一个字的古音,等于发现了一颗新星,这有点过分夸张。这样的发现与哥白尼的日中心说是不能比的。不管怎样,整个人类的历史,就是追求真理、探索真理的历史,这一点恐怕是无法否认的。从事各种工作的人,都在自己的领域内追求真理、探索真理。

学术研究发展的轨迹——由考证到兼顾义理

1988年

清儒分学问为三门:义理、辞章、考据。最理想的是三者集于一人之身,但这很难。桐城派虽然如此主张,但是,他们真正的成就多半在辞章一门,其他两门是谈不上的。就我个人而言,也许是由于天性的缘故,我最不喜欢义理,用现在的说法或者可以称为哲学。哲学家讲的道理恍兮惚兮,以我愚钝,看不出其中有什么象。哲学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天底下没有哪两个哲学家的学说是完全一样的。我喜欢实打实,摸得着,看得见的东西。这是我的禀赋所决定的,难以改变。所以,我在三门学问中最喜爱考证,亦称考据。考据,严格说来,只能算是一个研究方法,其精髓就是:无证不信,“拿证据来”,不容你胡思乱想,毫无根据。在中国学术史上,考据大盛于清朝乾嘉时代,当时大师辈出,使我们读懂了以前无法读的古书,这是它最大的贡献。

在德国,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其精神与中国考据并无二致,其目的在拿出证据,追求真实——我故意不用“真理”二字——,然后在确凿可靠的证据的基础上,抽绎出实事求是的结论。德国学术以其“彻底性”(Gründlichkeit)蜚声世界。这与他们的民族性不无联系。

至于我自己,由于我所走过的学术道路和师承关系,又由于我在上面讲到的个人禀性的缘故,我在学术探讨中,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中德两方面的影响。在中国,我的老师陈寅恪先生和汤用彤先生都是考据名手。在德国,我的老师Prof�Sieg和Prof�Waldschmidt和后者的老师Prof�H�Lüders,也都是考证巨匠。因此,如果把话说得夸大一点的话,我承受了中德两方面的衣钵。即使我再狂妄,我也不敢说,这衣钵我承受得很好。在我眼中,以上这几位大师依然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一生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行走。

可是,也真出乎我自己的意料,到了晚年,“老年忽发少年狂”,我竟对义理产生了兴趣,发表了许多有关义理的怪论。个中因由,我自己也尚不能解释清楚。

为考证辩诬为考证辩诬

考证,也叫做考据。在清代,义理、词章、考据被认为是三个独立又互相联系的学科。有的学者专门从事一门学科的研究,有的学者也能从事两门学科的探讨,或者三门学科都兼容并包。据我所知道的,当时好像没有什么人对这种三分法说三道四,或者对其中一门加以挑剔。大家好像都认为,事情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到了20世纪20年代,情况却有了变化。胡适大力提倡考据工作,引起了纷纷的议论与责难。一直到解放后,每次对胡适进行所谓批判,都有人主张,胡适之所以提倡考据是为了引导青年钻入故纸堆中,脱离当前的斗争,从而防止共产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与发展。天下翕然从之,从来没有什么人提出异议。我对于这种说法一直持怀疑态度。胡适不赞成共产主义,这是事实,是谁也否认不掉的。但是,为了反对共产主义,就提倡考据,天下能有这种笨伯吗?有什么理由说,搞考据的人就一定反对共产主义呢?有什么理由说,搞考据的人就一定没有时间和兴致来从事共产主义的宣传呢?事实也并不是这样。有一些老革命家曾长年从事考据工作。可见考据工作与共产主义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还有一个与此类似的说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