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部分 (第2/4页)

1)

上大学不久,我想过一次自杀。原因很可笑,因为我爬得不快。胳膊和手掌蹭得通红,肘部还破了皮,留下硬痂——可这不能换取班长的同情,匍匐练习中,他斜着从下眼角看又是最后拱到终点的我,鼻子里喷着冷气。我恨窦天颖、侯靖和王伟琪,一听令下,她们豁出命地往前爬,不知为了什么——军训成绩又不计入学分,害得我每每吸入她们解放胶鞋蹬起的滚滚尘土,在众人耻笑的目光中,独自展示笨拙吃力的爬行。

军训未及一周,我的劣势更明显——大家熟练掌握了叠豆腐块的技能,我的被子却总是窝窝囊囊地没个造型。这怪不得我,别人的被薄,很容易折出边角;我妈心疼我,怕我远离家门不会照料自己,怕我着凉生病,初秋也偏让我盖厚被,这下好了,那么庞大的棉花垛,我怎么有本事把它压缩得方正?内务检查,我们宿舍扣分最多,好在不是由我独立承担责任,还有一个人和我面临同样问题,我们共同分担灾难。这个人,就是对床的小猜。

窦天颖之流对集体荣誉看得简直比贞操还重,听说成绩落后于六班,吃包子都食不甘味。不想连累别人,我和小猜后来想出了解决办法。每晚把床单下的薄褥撤出来当被盖,把自家厚被——班长帮我们示范叠好的,恭恭敬敬,请到一旁——房间里没凳子,我们只好在地上铺张报纸把被子放好。如此一来,我和小猜早上整理内务的时间大大节约,只需把褥子铺回去,把被子模型请回来就成——它们日复一日,横平竖直。唯一坏处在于,晚上睡得极不舒服,我们和硬硬的床板之间只隔一层床单,加上褥子又薄又窄,侧睡两边都有点漏风。一个星期下来,小猜和我都低烧、咳嗽,活像《简爱》里孤儿院中孤苦伶仃的俩姐妹。

晚上轮流值一个小时夜班,我和小猜一组。睡得正香,黑幕中伸过一只摇动的手,有时它是凉的,鬼一样轻拍你的脸:“该值班了。”懵懵懂懂地起床,穿衣服,摸床洞里的书夹在腋下,拎起马扎,有时是小猜有时是我背着那支没子弹的步枪,做梦似的晃到楼下,在营房大门里坐下来。温度挺低,灯光偏暗,寂静里传来几声远远的狗叫。我们翻开各自的书,不说话。有时她干笑两声,有时我流下一滴分泌过盛的眼泪,互不引以为怪。也有聊天的时候,因为夜深人静,不得不低语,增加了密谋般的亲近感。两个星期的繁重体力和差劲饮食,没几个不想家的。怀乡是一种让人脆弱并胡乱信任的情绪。脆弱之中,我和小猜提及了各自的初恋秘密——称之为秘密,理由并非是其中有多少不可告人的内容,而是,我们交流时的复杂表情……有羞怯,有迷离,有紧张,有犹豫,以及说出以后轻微的愧悔。黑暗消化着那些秘密,变得品质柔软。

历时一个月的军训即将结束,校方要求每人写篇作文,赠别军营。身着军装的我脸色阴沉,像条菜青虫,而我的这段时光亦如菜青虫的卑微……终于熬过去了,我涌起逃生的侥幸,哪里还能怀有学校暗示我们作文里要表达的感谢和敬意?字里行间,我指东道西,净是不着边际的比喻,炫耀了自己的修辞能力,死也不提窦天颖她们说的什么“舍不得离开”——窦天颖这种人,天生适合做军嫂,建议把她选出来留到部队,战士们出操,让她边从窗子里遥望边一针一线纳鞋底,高兴了就扔下针线,围着操场飞快匍匐向前,“一骑红尘汉子笑,无人知是天颖来。”直立行走是灵长类动物的伟大进步,我不愿弃优良传统于不顾,以摸爬滚打为乐。军营里没有零食和自由,总是伤害我敏感的自尊心,我巴不得快走,变正步为奋蹄,一路逃出岗楼去。我收齐作业,随手翻翻,对小猜的文字惊鸿一瞥,大为赞叹。她不仅没有歌颂,没有习见习闻的溢美之词,还胆敢探讨对“自由”的价值重估。小猜的结尾短而强悍,七个字,手起刀落。她写:“我们握手。我们走。”那是我首次见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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