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第3/4页)

惑不解的诗句。他相信李重能给他解释明白,因为书是他的,加上他曾经在城里的大学教过书,一直是天水坞最有学问的人。

十七岁的水明和五十六岁的聋子李重之间从很早就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默契,那默契是由他们之间多年里借书、看书、提问题和回答问题的习惯形成的。还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水明这个没有母亲只有父亲的男孩儿就喜欢去李重家找书看。李重家很小,却是全村书最多的人家。李重的父亲早年是天水坞的地主,因此他在文化革命开始时被红卫兵从城里押送回天水坞接受改造,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李重的耳聋据说是当年被红卫兵打的,不过水明很早就发现,他和李重沟通时语言似乎从来都不是障碍。

水明来到了黑鱼河上的小木桥,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他靠在年久失修的桥栏上,向下望去。桥下的河水在天色将尽的落日里闪动着紫色和暗红色交织的水纹,斑斑点点地晃成一片,看上去十分华丽。男孩儿使劲地吸着暖湿醉人的空气,脑子里忽然冒出来泰戈尔的一个诗句。

“造化带来的神秘犹如漆黑的夜晚,令人惊叹。

知识带来的幻觉犹如清晨的薄雾,终将飘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个诗句并在这里想起了它。他抬起头来,发现此时的天水坞就像一只蜷卧在天地之间的大猫;各家窗纸里透出的煤油灯暗黄|色的光亮,好像长在猫身上的一只只发着疑问、朦胧又胆怯的眼睛。衬着黯淡了的天际,村后那片杨树林模糊的影子像极了大猫身上的一层松软的绒毛。

桥上走过来一个人,水明感到脚下的桥身震颤起来。

“那是明子吧?”来人低沉的声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水明听出那是村里的铁匠聚祥的声音。“你爹在家吗?”人高马大的铁匠走近水明,木桥又被踩得吱吱嘎嘎一阵响。“我家手推车的把手掉了,想找他给修一下。”

男孩儿似听见没听见地应了一声,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十七岁的木匠儿子此时正处在生命里的一个非常时期,一个从男孩变成男人的转变时刻。六年前,当离开天水坞去乔县中学上学时,他还只是个地道的农村孩子,不想太多的事,腼腆、知足;而现在高中毕业回来的他,虽然表面看上去依然安静和内向,实际上却已经被六年的学习生活脱胎换骨了。木匠长河和村民们都只看见他长高了,成了天水坞仅有的几个上过乔县中学的文化人。大家仍旧叫着他的小名“明子”。水明回来后就被村长指派当了大队会计,每天在村委会的一个屋子里与账本和算盘打交道。

儿子回来后,木匠长河常在夜里听见儿子在另一间屋独自读着什么。让他感到疑惑不安的是,儿子读东西时的声音听上去很陌生,不像是自己亲手抚养大的那个孩子的声音,更不象一个农村男孩儿应有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在慢慢地唱着歌,一顿一挫的,又不全像。木匠听到儿子的声音里提到了云,山丘,树林,死亡,阳光,泉水还有女人。他也多次听到了“上帝”这个名字,但不能肯定他到底是谁。

木匠不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的内心正在发生一场裂变。在乔县中学的六年里,从小就爱看书的水明读了学校图书馆里很多的书,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无论是小说、诗歌、戏剧,还是哲学和历史。他喜欢与活在书里的人进行无声的交流,似乎那些人比生活中的人更懂得他的心思,无论他们是否在世,曾经生活在哪里,讲什么语言,名字是长还是短。书让生性羞怯的水明第一次意识到,他除了是个农村木匠的儿子,也有着和书里的人一样的只属于自己的思想和灵魂。

六年后再回到家,水明感到了茫然和不习惯,虽然父亲和家里的一切和从前一样,不多也没少。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属于哪里了。有时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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