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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著桌子對我說,烏塘的領導最怕的是她,如果她想把領導從官椅上拉下來,那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他們現在戴的是烏紗帽,可只要我蔣百嫂樂意,有一天這烏紗帽就會變成孝帽子!
蔣百嫂唱了起來,她唱的歌與陳紹純的一樣,是哀愁的旋律。不過那歌里有詞,而歌詞反反覆覆只是一句:這世上的夜晚啊‐‐,聽得我內心仿佛奔涌著蒼涼而清幽的河水。她唱累了,搖搖晃晃地撲到床上,睡了。是午夜時分了,我毫無睡意,只是覺得頭暈,如在雲中。
蔣百嫂哼著翻了一下身,她的黑色棉線衫褪了上去,露出了腰肢,我看見她的腰帶上拴著一把黃銅大鑰匙,我認定它屬於那扇上了鎖的藍漆屋門的,便悄悄走上前,取下那把鑰匙。
我掂著那把鑰匙走出去,小廳的燈關了,看來蔣三生已經睡了,依稀可見小床上蜷著個小小的人影。我鎮定一番,打開那把鎖,推開屋門。撲向我的是檀香氣和光影,屋子吊著盞低照度的燈,它像一隻蔫軟的梨一樣,散發出昏黃的光。這屋子只有七八平方米,沒有床,沒有桌椅,四壁雪白,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也是雪白的,有一種肅穆的氣氛。北牆下擺著一台又高又寬的白色冰櫃,冰櫃蓋上放著一隻香爐,一盒火柴、一包檀香以及供奉著的一盤水果。冰櫃的壓縮機正在工作,轟鳴聲在寂靜的夜裡聽上去像是一聲連著一聲的沉重的嘆息,我明白先前聽到的嗡嗡聲就是這個大冰櫃發出來的。蔣百嫂為什麼會在冰柜上焚香祭祖,而卻不見她祖宗的牌位?我覺得秘密一定藏在冰櫃裡。我將冰柜上的東西一一挪到窗台上,掀起冰櫃蓋。一團白色的寒氣迷霧般飛旋而出,待寒氣散盡,我看到了真正的地獄情景:一個面容被嚴重損毀的男人蜷腿坐在裡面,他雙臂交織,微垂著頭,膝蓋上放著一頂黃色礦帽,似在沉思。他的那身藍布衣裳,已掛了一層濃霜,而他的頭髮上,也落滿霜雪,好像一個端坐在冰山腳下的人。不用說,他就是蔣百了。我終於明白蔣百嫂為什麼會在停電時歇斯底里,蔣三生為什麼喜歡在屋頂望天。我也明白了烏塘那被提拔了的領導為什麼會懼怕蔣百嫂,一定是因為蔣百以這種特殊的失蹤方式換取了他們升官進爵的階梯,蔣百不被認定為死亡的第十人,這次事故就可以不上報,就可大事化小。而蔣百嫂一定是私下獲得了巨額賠償,才會同意她丈夫以這種方式作為他生命的最終歸宿。他沒有葬禮,沒有墓地。他雖然坐在家中,但他感受的卻不是溫暖。難怪蔣百嫂那麼懼怕夜晚,難怪她逢酒必醉,難怪她要找那麼多的男人來糟踐她。有這樣一座冰山的存在,她永遠不會感受到溫暖,她的生活註定是永無終結的漫漫長夜了。
我悄悄將冰櫃蓋落下來,再把香爐、火柴、果盤一一擺上去。我鎖上門,把鑰匙拴回蔣百嫂的腰帶上,走出她的家門。這種時刻,我是多麼想抱著那條一直在外面流浪著的、尋找著蔣百的狗啊,它註定要在永遠的尋覓中終此一生了。我很想哭,可是胃裡卻翻江倒海的,那些吞食的酒菜如污泥濁水一般一陣陣地上涌,我大口大口地嘔吐著。烏塘的夜色那麼混沌,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街面上路燈投下的光影是那麼的單調和稀薄,有如被連綿的秋雨漚爛了的幾片黃葉。我打了一串寒戰,告訴自己這是離開烏塘的時刻了。
第六章永別於清流
我已經把臉塗上厚厚的泥巴,坐在紅泥泉邊,沒人能看見我的哀傷了。比之烏塘,三山湖的陽光可說是來自天堂的陽光,清澈雪亮如泉水。塗了泥巴的身體被曬得微微發熱,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塊被放到大自然中等待焙制的麵包,陽光用它的文火,絲絲縷縷地烤炙著我。泉邊坐著一些如我一樣渾身塗滿了泥巴的人,他們也在享受陽光和清風,我無法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大家臉上的表情,都被那濃雲一樣密布的泥巴給遮蔽了,所以我不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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