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 (第1/5页)
父亲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以为他会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在心底想好了说词。可是,他并没有问,他的嘴唇抖动半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正在帮我揩脸上血迹的母亲,猛地抬起脚,一下将面前的凳子踢飞,指着我,大吼了一声:“老子恨不得打死你!”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卧房。
我没有说话,我说不出来,我只有愧疚。父亲是个老实人,是个好人,却养了我这样一个臭名在外的混账儿子,我对不起他,我今天又给他丢了人。转瞬间,这种愧疚就变成了更大的愤怒,对那些让我丢人的人的愤怒。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很单纯,和跑社会的流子发生了冲突,我不但没有考虑到流子会来找我,居然还起了主动去找他们的心思。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可以制定这个世间的规则,而只有规则来主宰人。流子有着流子的规则,在这些规则里面,有着传承了千古的一条:打狗要看主人。狗被打了,还打了两次,主人当然就要出面了。
所以,事情并没有完。
我很深刻地记得一句多年之后还依然在九镇流传的话:“跛爷保长,胡力飞强;唐五一林,猴儿敢闯。”
这句话说的就是80年代到90年代初期,九镇黑道上的几位大哥。虽然这句话里面的那些人,在两年之后,就将因为亚运会前的那场全国严打,坐牢的坐牢,跑路的跑路,退隐的退隐,剩下的一些在新一代更为强势、聪明的几位大哥不断地冲击、打压之下,也七零八落,风光不再。
可在当时,他们绝对是九镇方圆百十公里范围的地下秩序中毫无争议的掌权者。而工装服的师傅就是这句话里的最后那个字所指的闯波儿,他是九镇区第二大镇,位于九镇河对面的彤阳镇的老大。
在工装服的朋友去我家之后的第二天,何勇找到了我,他告诉我说,闯波儿约一林三天之后,为这件事摆场(黑话,双方约好火并)了难(黑话,摆平,搞定,了结困难)。
(注:在90年代末期,撤区并镇之前,中国的行政单位,在县之下、镇之上还有一个区。九镇当时就是我市的一个大区,辖下有三镇十五乡。除了九镇镇,八王镇之外,还有与九镇一河之隔的彤阳镇。撤区并镇之后,九镇才与彤阳合并,统一称为九镇。)
闯波儿的真名叫卫波,他的父亲曾经是彤阳公社的一个会计。60年代,正值那场史无前例的人类浩劫,当时九镇的很多道路两旁都树立着一些稻草人,稻草人的身上挂一块布,写着“打倒XXX、打倒XXX!”的大字。几乎每一位路过的人都要对着这些稻草人吐口水、喊口号。如果遇上了狂热分子,那一堆倒霉的稻草还要被踹上几脚、打上几拳。
卫会计性格有些内向,不善言辞,但他是一个脾气非常火爆耿直的人,他看这种愚蠢的行为很不顺眼。不曾想到的是,最终他为自己的火爆与清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有一天,卫会计和单位上的一个人一起路过某条街边的稻草人时,别人都在对着稻草人骂,他却不骂。
别人问他:“卫会计,你怎么不打呢?”
“扯卵谈(方言,胡说,胡扯,开玩笑的意思),无缘无故打个啥子?这是一堆稻草,你看不出来啊?”
“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就算是一堆稻草,也是反革命的稻草。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要让广大人民搞清自己的革命立场,万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晓不晓得?”
据说起初卫会计并没有说话,他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可惜,他遇到的那个人是个死缠烂打,“革命立场”非常坚定的家伙,一定要拉着卫会计喊口号、吐口水。拉来拉去,倔驴子脾气的卫会计终于急了,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要打你去打,老子今天硬是不打,看有个什么鬼?他们未必杀了你的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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