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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棉花絨子,看來她先前在家做棉活來著。她臉龐黑紅,皮膚粗糙,厚眼皮,塌鼻子,兩隻眼睛的間距較常人寬一些,嘴唇紅潤。她的那種紅潤不刺目,一看就不是唇膏的作用,而是從體內散發出的天然色澤。我撥開眾人朝她走去的時候,她沖我笑笑,說,你願意住我家的店麼?我說是。她上下左右地仔細打量了我一番,說,我家的店不高級,不過乾淨。我說這就足夠了。婦女又說,我沒有發票開給你。我說我不需要。她這才接過我的旅行箱,引領我走出站台。
烏塘的站前廣場是我見過的世界上交通工具最複雜的了。它既有發向下轄鄉鎮的長途客車,還有清一色的夏利牌計程車,以及農用三輪車和腳踏人力車。最出乎意料的,幾掛馬車和驢車也堂而皇之地停泊在那裡。不同的是機械車排出的是尾氣,而馬車驢車排出的則是糞球。
婦女擤了一把鼻涕,把我領向西北角的一輛驢車。車上坐著一個仰頭望天的瘦小男孩,也就八九歲左右的光景。婦女吆喝一聲,三生,有客人了,咱回去吧!那個叫三生的男孩就低下頭來,怯生生地看著我。他穿一條膝蓋露肉的皺巴巴的藍布褲子,一件黃白條相間的背心,青黃的臉頰,矮矮的鼻樑,一雙豆莢似的細長眼睛透著某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憂鬱。婦女把箱子放在驢車上,把一張疊起的白氈子展開,喚我坐上去,而三生則拍了一下驢的屁股,說,糙包,走了!看來&ldo;糙包&rdo;是驢的名字。
糙包拉著三個人和一隻旅行箱,朝城西緩緩走去。我問婦女要走多久。她說驢要是偷懶的話,得走二十分鐘;要是它順心意,十分八分也就到了。看糙包那不慌不忙的樣子,我知道十分八分抵達的可能性是不存在了。不過,糙包倒不像頭要偷懶的驢,它並不東張西望,只是步態有些踉蹌。它不是年紀大了,就是在此之前幹了其他的活兒而累著了。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喜歡這種慢條斯理的前行節奏,這樣我能夠更細緻地打量它的風貌。所以我覺得雄鷹對一座小鎮的了解肯定不如一隻螞蟻,雄鷹展翅高飛掠過小鎮,看到的不過是一個輪廓;而一隻螞蟻在它千萬次的爬行中,卻把一座小鎮了解得細緻入微,它能知道斜陽何時照耀青灰的水泥石牆,知道橋下的流水在什麼時令會有飄零的落葉,知道哪種花愛招哪一類蝴蝶,知道哪個男人喜歡喝酒,哪個女人又喜歡歌唱。我羨慕螞蟻。當人類的腳沒有加害於它時,它就是一個逍遙神。而我想做這樣一隻螞蟻。
烏塘的色調是灰黃色的。所有樓房的外牆都漆成土黃色,而平房則是灰色的。夕陽在這土黃色與灰色之間爬上爬下的,讓灰色變得溫暖,使土黃色顯得亮麗。街巷中沒有大樹,看來這一帶人注意綠化是近些年的事情,所以那樹一律矮矮瘦瘦的,與富有滄桑感的房屋形成了鮮明對照。正值下班高峰,街上行人很多。有的婦女挎著一籃青菜急急地趕路,而有的老頭則一手牽著放學的孩子,一手擎著半導體慢吞吞地走著。一家錄像廳張貼的海報是一對男女激情擁吻的畫面,從音像店傳出流行歌曲的節拍。酒館的幌子高高挑起,髮廊門前的台階上站著叉著腰的招攬生意的染著黃頭髮的女孩子。這情景與大城市的生活相差無二,不同的是它被微縮了,質地也就更粗糲些、強悍些。所以有家旅館的招牌上公然寫著&ldo;有小姐陪,價格面議&rdo;的字樣,不似大城市的賓館,上門服務是靠入住房間的電話聯絡,交易進行得靜悄悄的。
糙包穿城而過,漸漸地車少人稀,斜陽也凋零了,收回了纖細的觸角。腕上的手錶已丟失了二十分鐘,驢車卻依然有板有眼地走著。我知道婦女撒了謊,驢無論如何地疾走,十分八分抵達也是天方夜譚。婦女見我不驚不詫,倒不好意思了。她說,糙包起大早拉了兩小時的磨,累著了,走得實在是太慢了。我便問她驢拉磨是做豆腐還是攤煎餅。婦女說做豆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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