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第2/5页)

话时常常高叫“王小倜”;她还说有一天晚上她值夜班;回宿舍找东西;发现万心不在。她心中纳闷;一个单身女人;深更半夜跑到哪里去了呢?她说她正在纳闷时;就看到从胶河岸边那片柳林里;升起了三颗红色的信号弹;接着她还听到了高空中传来轰轰的飞机声。她说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悄悄地潜入宿舍;从身影上看;正是万心。她说她立即把这情况向院长做了汇报;但这个走资派与万心是一伙的;他把这件事压住了。她说万心无疑是国民党的特务。她揭发的这件事已经足可以要了我姑姑的命;但她随即又揭发了第二件;她说我姑姑多次去县城与走资派杨林姘居;并且还怀了孕;流产手术是她亲自做的。群众中蕴藏着丰富的创造力;也蕴藏着邪恶的想象力。黄秋雅揭发我姑姑的两大罪状;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心理需要;再加上我姑姑的拒不认罪;动辄反抗;更使每一次批斗大会有声有色;成了我们东北乡的邪恶节日。

我在黄秋雅的上方;看着她那颗怪头;心中有恨;有同情;还有迷茫、恐惧与忧伤。我从房上揭下一片瓦;瞄着黄秋雅的阴阳头。只要我一松手;瓦就会砸在她的头上。但我犹豫了好久;最终没有这样做。——多年后我曾把这事告诉姑姑;姑姑说;多亏你没松手;否则我的罪又要加重一分——进入晚年后;姑姑一直认为自己有罪;不但有罪;而且罪大恶极;不可救赎。我以为姑姑责己太过;那个时代;换上任何一个人;也未必能比她做得更好。姑姑哀伤地说;你不懂……

杨林被架上舞台后;那只踏着我姑姑脊背的脚移开了。他们把我姑姑拖起来;与杨林并排着;低头弯腰双臂后伸;像王小倜驾驶的那种“歼…5”飞机。我看着杨林那颗光溜溜的大脑袋。这个人;半年前还像神一样高不可攀啊;我们的心里;还盼望着姑姑能与他喜结良缘;尽管他比姑姑大了二十多岁;尽管姑姑嫁给他是顶替他死去老婆的位置;可他是县委书记;是每月工资一百多元的高级干部;是下乡坐着草绿色吉普车;身后跟随着秘书、警卫员的大人物啊!多年之后;姑姑也说;其实我只与他见过一面;尽管我不喜欢他那个像怀孕八个月的大肚子;尽管我讨厌他那满嘴的大蒜味儿——其实他也是个土包子——但我心里还是愿意嫁给他的。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族;我也会嫁给他。姑姑说;当她去县城与杨林见面后;第二天;公社书记秦山便来卫生院视察。在院长陪同下他来到妇产科;满脸的媚笑;满口的谀辞;活脱脱一个奴才。姑姑说;此前的秦山;是那样的趾高气扬;盛气凌人;一转眼换上这样一副嘴脸;让姑姑感慨万千。为了这些势利小人;我也要嫁给他;姑姑说;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

上来一个矮小敦实的女红卫兵;手提两只破鞋子;一只挂在杨林脖子上;一只挂在姑姑脖子上。姑姑后来说;反革命;特务;这些罪名都可以忍受;但绝对不能忍受“破鞋”的称号。这是无中生有;奇耻大辱!姑姑立即把脖子上的破鞋摘下来;用力撇出去。那只破鞋;竞像长了眼似的;落在黄秋雅面前。

女红卫兵蹦了一个高;揪住姑姑的头发;使劲往下拉。姑姑昂着头;与那女孩僵持。姑姑;您低头吧;您如果再不低头;只怕您的头发连同头皮都会被揪下来啊!那胖女孩少说也有一百斤重;她双手揪着您的头发;已经悬空吊在您身上了。姑姑猛然一甩头;像一匹摆动鬃毛的烈马——那女孩手里攥着两绺头发;跌落在台子上。姑姑的头上渗出鲜血——姑姑的头上至今还留有两个铜钱大小的疤痕——血流到姑姑额头上;流到姑姑耳朵上。她的身体挺立不弯。台下一片肃静;一匹拉车的毛驴;仰着脖子;发出高亢的叫声。没听到母亲的哭叫声;我心里一片灰白。

这时;那黄秋雅拾起眼前的破鞋;小跑着;上了舞台。我估计她不知道台上发生了什么;如果她知道了;绝对不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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