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部分 (第3/5页)
地,去年春帮她种的时候,化肥下得过重,把庄稼杀死了,把虫也杀死了,我已经好久没听到那地里有虫叫了。
那会是什么声音?我以为是幻觉,闭上眼睛,想些别的事,希望打消那幻觉,可眼睛一闭,那声音就更加割人,好像要把我的神经锯断。
——第二次听到这声音是在坡上。我在朱氏板砍柴。
以前的望古楼,朱氏和严氏都是大家族,两姓打斗,朱氏胜了,严氏败了,而今望古楼没一个姓严的,奇怪的是姓朱的也不过一两家,苗青巴心巴肠拜的那个干娘朱氏,是从外地嫁来的,不算在内。成谷说得对呀,斗来斗去,真说不准是谁胜了谁败了。朱氏板统括的地界,倒是比严家坡大一些,严家坡只余下一块石盆,朱氏板却是一片柴山。这片柴山是分给我和成豆的。我习惯一个人来这里砍柴,除了看见老鹰和竹鸡,偶尔还看见一只野兔,此外就看不到一个活物了,我就喜欢这份清静。我每砍一把柴,就想起跟五妹度过的日子。我的弯刀不钝也不快,剥,剥,剥,砍在青冈树上,又清脆又昂扬,这声音我听得到,老鹰听得到,竹鸡听得到,山也听得到,山发出回响,我制造的声音响过好一阵,山的那一面才发出同样的声音。是我让山响起来的,山又把我的声音扩大了。砍柴的就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山,山在陪我砍柴。多少年来,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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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2)
可最近一段时间里,声音变得不对味了,我的刀还没劈下去,就有另一种声音出来:“吱拉——吱拉——吱拉——”我以为是蝉叫呢。可蝉在远处叫,认真听才听得出来。我的刀劈得很重,想把那侵犯我的声音砍断,可无济于事,那声音像得了道法,不怕吓唬,不怕武力。我干脆歇下来,坐在败叶上抽烟,那声音连绵不断,越来越响,好像在命令我给它烟抽。
——第三次听到这种声音是在牛棚里。
我的牛棚是空的,那头跟随我多年的白牛,十天前死了。
这事情我真不愿意想啊,一想起来,我的骨头也在抽筋。
是我首先发现它不行的,那天傍晚,我拉它起来去堰塘饮水,可是它半躺着,吆它拍它唬它都不动。牛棚挡住了霞光,我看不清它到底咋回事,但我知道它一定有事,它这一生,啥时候像这么懒惰过。我凑近了看,见它脸上很悲苦,吃力地眨巴着眼睛,好几个指头大的牛蚊叮在耳朵上,它的耳朵扇也懒得扇一下。它不行了,我心里说。我把靠在墙上的犁头提过来,挨着它放在一起。这畜生,以前一见到犁头,就知道该下地干活,再困再乏,也支撑起来,可这一次,它只是悲哀地盯着犁头,然后又悲哀地盯着我,它好像在说:“山坡,我不行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摸着它的脸。它的脸温吞吞的,好像放在冰雪中的热水,在一寸一寸地凉下去。我说:“白儿,你歇息吧,你会好起来的。”它像听到了我的话,又像没有听到,眼里很空。我知道它不是病了,而是老了。
它已经陷入了回忆。
一个人彻底地陷入回忆,就是彻底地老了。牛也一样。在它忠厚的脑子里,一定没有想着自己的功劳,而是想着它哪一次没把活干好,哪一次耕田比赛中它输给了别的牛,丢了主人的脸。它就是这样的品性。这么好一头畜生,我以为它不会老的,可它还是老了。
我想跟它一同回忆,可没走多远,“吱拉——吱拉——”的叫声就响起来了。比哪一次都响得密实,响得尖锐。我根本没法跟上白儿的节奏,就把犁头挪开,离开牛棚,去水缸里舀了一大桶清水,提到牛的嘴边。它没有动。清水映照着它的头,它的头没有皮,没有肉,只剩下枯骨了。我恐惧地把水泼掉,枯骨不见了。
牛在回忆的路上也走到了尽头,做着死亡前的最后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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