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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有人呼喚,蚊帳動了,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裡面有人非常著急地回答:
「這,這,這又如何是好,這又如何是好!李老師,請你快點為我喊聲楚霸王。」說著,蚊帳鑽出個可怖的頭來。花白零亂的頭髮,稀稀朗朗,像貧瘠的沙漠裡的飽經嚴霜摧折過的芨芨草;慘白瘦削的臉上,布滿了黑褐色的瘢癍,顴骨凸聳,雙頰凹陷;兩個眼睛深陷下去,像幽黑的山洞;頸上的粗筋有稜有角地凸現出來,皮緊貼在骨頭上:初看一眼,簡直像個骷髏。她兩手撐著床沿爬起來,蚊帳在劇烈晃蕩,那是她的手無力支撐自身的重量、身子不住地在顫抖的緣故。
「老師,您不辭舟車勞頓,來到這蠻荒野地,看望老朽,真是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呀!」她張開乾癟的嘴,露出幾顆黑黃的門牙。下排牙齒大概脫落了兩顆或三顆,現出個黑洞。一般來說,老師的來訪,往往是因為學生犯了大錯,因此,她臉上就顯出了無比驚愕的神色。洪鷁心想,標緻文靜的彭芳的母親,年輕時應該也像彭芳一樣,十分漂亮;她措辭文雅,應該受過良好的教育。歲月風雨的摧殘,竟讓她變成了枯槁的病樹,出土的骷髏,讓人可怕。滄海變桑田,人的一生的遞邅變幻,真是難以逆料,難以逆料!
「我姓洪,是彭芳的班主任。彭芳是個好孩子,您老人家有這個孩子,後半輩子就有依靠啦。」洪鷁在她對面的床上坐下,自我介紹說。
「洪老師,前次芳丫頭回家對我說,您憐惜貧苦學生,十分關心她,我十分感激。」見洪鷁老師夸孩子,漸漸地她臉上的驚恐的情狀褪去了,十分感激的說。
「作為教師,這是我分內的事。大嫂,您貴庚?」洪鷁唏噓之餘,特意安慰這個被命運苦苦捉弄的可憐人。
「洪老師,不怕您見笑,我痴長四十五春了。我是個苦命人,原來也教書。抗戰勝利後,心想該過幾天好日子了,誰又料到右腿出了毛病,不久癱瘓了,丟了工作。去年,芳丫頭又歿了父親,留下我們活受罪。要不是我不放心芳兒,我……我……我早就隨他父親走了,脫離了這漫無邊際的苦海。」說著說著,就哽哽咽咽地哭起來。
洪鷁沒想到她比自己小十二歲,竟蒼老到這副模樣!此時才發現自己呼大嫂呼錯了,心裡不禁浮起一陣深沉的悲哀。
「芳丫頭的先生遠道來看彭大娘,我們照料不周,實在對不起,對不起!」
洪鷁聞聲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佝僂的老漢,提著暖水瓶,拿著幾個茶碗,走進來了。他白髮蒼蒼,可紅光滿面。要不是彭大娘說她死了丈夫,他會誤認為這老頭是她的老伴。
「洪先生,我是彭大娘的鄰舍,其實,我不姓楚,可別人叫我楚霸王。彭大娘身子骨不好,行動不便。我家裡兒女多,我沒有事做,因此常來拉拉家常,順便幫大娘做點事。」他放下暖水瓶,在兩個碗裡放了茶葉、芝麻、黃豆,泡了兩杯茶,一杯恭恭敬敬地獻給洪老師,一杯送給彭大娘。然後他懷著極度悲傷的心情,訴說了彭大娘一家的不幸的遭遇。楚霸王說到痛心處,椎心痛哭,淚流滿面,好像遭遇不幸的人就是他自己。他說時,彭大娘不停地啜泣,不住地長嘆。末了,他指著牆上的塑像,極端痛苦地說:
「洪老師,您看彭芳的爸爸多英俊、多有才氣!他書教得好,手工工藝也不錯,他放學後,還教學生捏泥塑,什麼貓呀、狗呀,男人、女人,老頭、小孩,捏得活生生的,像真的一樣。我聽他說過,他在天津求學時,還向什麼什麼泥人張學過手藝。他常說,孩子們以後上不了學,只要學好了手藝,日後生活有困難,捏幾件工藝品到市場上換幾個錢,也能過日子。他,他,他是我相知十多年的好朋友,是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的好人,可是,可是竟被我害死了,竟被我害死了,我該死,我該死。」說完,他捶著自己的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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