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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不发,只温和一笑,给她看那块康恩贝牌的老怀表——舒眠惊讶地看到,上面的指针全掉了。数字围绕表盘,里面圈了一只迷路的蚂蚁。醒了,舒眠还在琢磨梦中寓意。姥爷为什么会把三个尖细的黑指针藏在右手掌心?
第四章
书面语小姐(2)
舒老爷子做过私塾老人,信儒尊孔,虽然这不影响他后来越常。早年经营过笔墨纸砚,也算个半书香门第吧,自然喜欢些风雅之事,连带着文人癖好。后来老爷子惹了官司,谁知道是为了个红还是翠的,舒眠不知详尽,只约略晓得那女子风月出身。老爷子惟情至上,弄得家道中落,只剩点儿作派和雅兴,算是早年的遗产和纪念。
舒家其他人恨得牙痒。舒眠在工厂劳作的舅舅心里不顺,心想如若老爷子当年留个一金半银,自己还至于在灯泡厂里岁月蹉跎?直接拣难听的说,老子眼里的小娇奴变成了儿子嘴里的老表子。老爷子闭目塞听,只作风雨过耳。
但书面语小姐非常非常喜欢姥爷,因为喜欢,把风流败家认作是浪漫之举。老爷子多愁善感,一手毛笔小楷,写得清秀婉丽。老爷子夏天穿黑胶绸的衬衫,戴块怀表——表链子里绝无油泥,银亮银亮的,舒眠喜欢表链落在一起时发出的悦耳轻响。舒眠最喜欢姥爷的干净,他身上从来没有老年人令人不快的体味——他干净得什么味儿都没有。姥爷的衬衫熨得平平整整,找不到汗渍油斑。鞋穿得太久,帮子磨薄底子也雪白,面上没灰,过季收到鞋盒子里,不仔细看,以为是新的。见个客,出个门,鞋油打得亮,礼帽也刷过,带一把尺余折扇。
过了八十年纪,姥爷病弱,即使行动不便,老爷子也要求雇人——保证三五天帮自己洗个澡。姥爷自尊心强,怕别人嫌弃自己,也怕自己嫌弃自己。
八十六那年,他便秘严重,大夫给开了药。立竿见影,老爷子不利索的腿脚来不及赶到厕所,已出了问题。姥爷长时间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龙头里哗哗地流水,他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于是一点一点地自己清洗睡衣裤上的秽物。舒眠感觉不对,一再让姥爷打开厕所门——姥爷衰老的眼睛里汪着泪,套着松垮内裤的两条瘦腿裸露,由于长时间站立和羞耻而不停颤抖,手里拎着因气力不足而未拧干的滴水棉毛裤。舒眠一点儿也没嫌脏,扶出姥爷,让他躺在床上休息,然后埋头清理厕所。舒眠洗涮完毕回到屋里……姥爷假装入睡,眼角还是湿的,像个委屈的孩子。他为自己羞耻。舒眠给他掖好被角,心疼地搂了一下老人蜷缩的薄身子。
想起来,姥爷是舒眠唯一他脏了也不嫌弃的人。浩瀚的怀念,淹没了她对卫生的苛刻要求。
姥爷过世,舒眠重回父母身边。简直是灾难性的回归。与父母多年疏远,已使她培养不出对面前两个中年人的亲情,况且他们的生活习惯与姥爷相去甚远,舒眠不能适应。舒眠叫不出“爸妈”,惯于运用书面语使她当面也称呼“父亲”“母亲”——而舒眠以为,他们的形象其实逊色于这样的尊称。母亲一点儿不像姥爷,脸庞圆肿。舒眠以为,中年妇女一定要保持偏瘦体形才能谈到气质。至于父亲,舒眠和姥爷一样,心里都是轻视的。
父亲的衣领从来没翻妥当过,外面一半,另一半窝在脖子里。舒眠没见父亲使用过梳子梳头,顶多迫于家人提醒,用手指头草草拢几下,眼角还残着眼眵,就蓬头垢面地上班去。上完厕所老忘冲水,皮带外端不好好别进裤子,而是反着一圈塞进皮带里侧。一听不修边幅的父亲呼呼作响地喝汤,舒眠就万念俱灰。她无法回避这个形象:由于经常用混洗脚毛巾和洗脸毛巾,他鼻子上起着可疑的红点和皮屑。她生气,父亲不仅卫生习惯极差,也缺乏公德,他乱穿拖鞋,即使自己得了脚气,进门也不辨你我,套上离自己最近的一双拖鞋踢踢踏踏。
隔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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