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第3/4页)

开。而原先的杂货铺掌柜,一个有气喘病的白胡子老头,被村长派到饲养棚说明饲养员春分喂猪去了。

惊蛰当上杂货铺掌柜不久,他婶婶就在外村给他找了一个比他大七岁,只有一只眼的女人当了媳妇。惊蛰什么也没表示就结婚了。结婚后,三十多岁的惊蛰终于搬出了他叔叔家,住进了那独眼媳妇娘家出面给盖的位于村西北边的两间房里。惊蛰的媳妇是个小个子、尖嘴利舌的女人,手脚特别勤快。她不但把家里的事操持得井井有条,还在五年之内就生了三个儿子。这三个孩子不但都有两只好眼,而且又大又圆,和他们父亲的一模一样,并且也都在眉头处微微蹙起,好像也都在疑惑着什么。

而最让天水坞人感到惊诧的是,自从惊蛰娶了媳妇,他就再也没犯过癫痫,疯话自然也就不说了。没人能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大家都能看出来,自从惊蛰不再犯病,他比过去的话更少了,脸上还多了一种让人琢磨不透和近乎呆滞的表情。那表情仿佛把他多年来借着癫痫的发作,定期向外发谴的无人知晓的孤寂以另一种更隐秘的形式蓄积在他的灵魂当中了。

惊蛰刚当上杂货铺掌柜的时候是五十年代中期,刚解放不久的新中国一穷二白,农村自然更穷。村民们在年底分完粮食后手里几乎剩不下什么现钱,因此来杂货铺买东西时,他们多半是用自家鸡下的蛋进行交换。那时天水坞的杂货铺里就那么几样东西,两个看上去并不结实的木头货架上摆着一些质地粗糙的肥皂、烟叶、火柴、针线和铅笔本子等日常用的杂什,在柜台和货架之间的地上,放着一个糊满油泥的煤油捅,一只开着口的大麻袋,里面是大粒的灰色粗盐。一缸酱油和一缸醋并排放在由几个长条凳搭起的架子上,永远有苍蝇围在缸沿上起起落落。再往里是一铁桶黄酱和一坛永远散着酸臭味的腌咸菜。靠近门口的地上有一个柳条筐,里面是村民们拿来换东西的鸡蛋。那时候两个鸡蛋可以换一小捆烟叶,一绺棉线,也可以换一斤酱油或一斤醋;三个鸡蛋可以换一瓶点灯用的煤油。

杂货铺里面地方不大,朝西,光线原本就不好,加上后窗下是隔壁村民家的粪堆,常年用进货时拆下来的厚牛皮纸糊着,屋里就更暗了。没人来买东西时,沉默寡言的惊蛰总是将身体靠在柜台后面,眼睛看着前方的地面,开始胡思乱想。他想各种事情:比如,村里的男人和女人最喜欢做的事;被大人抱着进来买东西的某家孩子的机灵的眼神;和人兽一起喝酒跳舞也许不是件坏事;城里人都在想些什么;观音只是一尊泥像,求她生儿子到底灵不灵;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等等。他也会想象在杂货铺门前的地上找食吃的麻雀的生活。他想的事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讲,事实上他也没人可以讲。他从小就没有被谁注意或在意过,对所有的人都有着一种永恒的隔膜和莫名的恐惧。他和世界上其它不得不体验这种感觉的人一样,在生活中更善于观察,听别人说话多过自己主动说。不论藏在惊蛰内心的是什么,其谦恭老实,甚至是呆板的外表从来都没有出卖过他。年年月月,日复一日,他在柜台后面对每个进来的村民都点头,包括那些半大的小子和光屁股的孩子。天水坞人从没听见他对谁说过一个“不”字,也因此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他是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而惊蛰对自己内心和外表的这种有点可怕的反差总是感到好奇和惊慌。他不懂,上天造人时如何能把头脑里想的东西造成是眼睛看不见的,同时也庆幸这个奇妙的事实总能保护着他,否则他不敢想那后果会是什么。

惊蛰在杂货铺那个棱角早被磨秃,本色也不见了的柜台后面站了二十多年,也不停地胡思乱想了二十多年。

村里有个叫谷雨的男孩儿每次路过杂货铺,都会从敞开的门口瞥见惊蛰倚在柜台边的身影,还有他那付好像时刻都在对世界产生疑虑的神情。每次看到这情景,男孩儿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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