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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想,这个不爱言声儿的掌柜一定把话都藏在心里了,但又没管住,都被他的眼睛说出来了。男孩儿还发现,如果早上去杂货铺,会看见背光站着的惊蛰看上去像一个深奥莫测的老道。到了午后,明亮的光线从铺门直照进来,又让他的脸和整个人变得现实和清晰起来,如同门外那堆鸡粪,平凡又庸俗。而到了傍晚,落日的桔红色的柔光轻软地披在他身上,又让他看上去像一尊满眼仁爱却站错了地方的圣像。
白天到杂货铺来的人多是不能去地里干活的老人,老女人居多,或者是因为家里孩子太多不能下地的媳妇们。她们总是小心地用块布兜着几个自家鸡下的蛋来杂货铺换盐、酱油或针头线脑什么的。通常那鸡蛋是她们来之前刚从鸡窝里拣出来的,摸上去还是温乎的。如果遇到其它女人也在那儿,她们总爱多待上一会儿,东家长李家短地闲聊一阵儿才回家去。惊蛰对女人们很客气,脸上永远是一付心里并没在笑的笑脸,对她们说的话则更是少得不能再少。这也是他一直对待自己老婆的方法。他在杂货铺听女人们说村里人的闲话多了,深知她们嘴舌的厉害,从不敢插嘴,即使是对那些老得已经没了牙的老太太们也是一样。天水坞的女人们也因此横竖都挑不出惊蛰的什么毛病来;在她们眼里,他就是一只温顺听话的老山羊,除了该叫时咩咩地叫两声,其它时候决不会发出任何不顺耳的声音来。
除了村委会的大院,杂货铺是天水坞村民们唯一的非正式聚会场所。来这里聊天的村民常比买东西的人还多,尤其是在晚饭以后。杂货铺里对着柜台的另一头有一张掉了一个角的旧方桌和几条磨得发亮、吱嘎作响的长条凳。墙角的地上还有一个三条腿的小板凳。这些东西年头多了,早没人知道它们是谁家的或是怎么来到杂货铺的。晚饭后到杂货铺来闲聊的大多是男村民。他们围坐在那张桌边,抽烟,喝茶,喝二锅头,似乎在那里消磨傍晚比在家里听自己的老婆唠叨和孩子的吵闹要好得多。有几个村民除了生病每天必到,比如村长的儿子金屯。人人都知道屯尖的老婆每天都会为了他喝酒的事和他闹,如果他不出来,两个人多半就会打起来。
那个时候,天水坞出过远门的人不多,因此男人们喜欢聊的多是从老辈儿那里听来的关于各种打仗的故事,有古时的,也有现代的,有和洋人打的,也有和自己人打的。尽管这些故事已被重复过无数遍,可说故事的人却总是不厌其烦,口气永远像是在讲第一遍似的;而听的人也是百听不厌,好像是生平第一次才听说一样。男村民们通过慷慨激昂、痛快淋漓和无休止地重复着那些他们根本没有参加过的战争,暂时放纵着他们被平庸又贫困生活束缚和贬压下的灵魂。
傍晚的杂货铺里是总弥漫着浓重的二锅头和廉价烟叶的刺鼻味,再加上劣质酱油和醋混合着腌咸菜发出的溲臭味,熏得村里的女人们晚上很少光顾那里。因此每到傍晚,天水坞的杂货铺便成了名副其实的男人的天下。他们进进出出,打招呼,吹牛,谈笑,骂人,喝茶,抽烟,似乎根本闻不见任何味道。夏天,惊蛰为这些人点上一种田里找来的野草熏蚊子;到了冬天,他则尽量为他们把铁炉子里的火烧旺。没有任何事可做时,他就靠在柜台上,透过缓缓浮动着的层层烟雾,观察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