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 (第4/4页)
都在共鸣。那个辩论会好象彻底折损了他的元气,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有一次他咳着对抱朴说:“老隋家的欠帐还没还完,事情得及早做,没有工夫了。”那天他咳了一夜,家里人醒来时,再也找不见他了。抱朴发现地上有吐的血,知道父亲又骑上他的枣红老马出去了。
接下去的日子是难捱的。好不容易过去了一个星期,这一天远出云游的隋不召正好回来了。他听了哥哥又一次骑马远行时,禁不住就笑了起来。天傍黑,全家人都听见了老红马的嘶鸣声。一家人全惊喜地跑出去了──老马伏跪在大门的木台阶上,叫着,不停地用前蹄扒着。它的目光不看人,只向着深深的门洞望去,一身鬃毛抖个不止。有一滴东西溅到抱朴的手上,他一看,见是殷红的血。这时红马又仰天长嘶一声,转身跑去。一家人跟紧了这匹马,跑出了镇子……前面出现了一片红高粱,红马钻进了高粱田。红马所行之处,高粱秸上都有鲜红的血印。茴子一路咬着牙,血印远远地排下去,她大哭起来。马蹄扑踏踏响着,奇怪的是它碰不倒一株高粱。抱朴没有流泪,不知怎么一点悲痛的感觉也没有。他在心里骂着自己。红高粱田像没有边缘似的,老红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后猛地立住。
隋迎之躺在干燥的土埂上,脸色像土埂一样颜色。他周围是通红的草叶,不知是天生这样还是被血染的。看看他的脸色,大家明白他流了一路血,血快流尽了才从马背上跌下来。隋不召抖索着身子抱住他,叫着:“哥!哥……”隋迎之嘴角往里收了一下,用眼睛去找抱朴。抱朴跪下来说:
“我明白了。你的心太累了。”
父亲点着头,咳了一下。又一股鲜红的血流出来。隋不召对茴子说:“他是咳炸了肺。”茴子轻轻地撸开男人的裤脚,发现腿肉松松,白得透明。她知道丈夫的血如今是完全地流完了。“见素!含章!快看看你爸!”她叫着,把两个孩子推到抱朴前边。含章吻着爸爸,嫩嫩的小嘴沾上了血,嫌苦似地皱着眉头望一眼妈妈。隋迎之剩下最后一点时间了,就急促地咕哝了几句话,闭上了眼睛。隋不召一直号着他的脉,这时把手里的腕子放下,号啕大哭起来,瘦小的身躯在哭声中剧烈颤抖。抱朴从来没有见过叔父会哭,吓呆了。叔父哭诉说:“我是个浪荡人,我知道我不得好死。你哩哥?你规规矩矩,知书达礼,是老隋家拔尖的人,最后还要吐净了血死在半路上。哦哦,老隋家呀,老隋家呀……”
老红马垂着头,多皱的鼻孔沾满了细细的土末,一动不动。大家屏住呼吸,把隋迎之抬到了老红马的背上。
“老隋家的一个人去了。”洼狸镇上的老人这样说。整个镇子蔫蔫的样子,后来落了两场雨,还是蔫蔫的。谁都发觉街道上空荡荡的,像是突然间把一大批洼狸镇人差遣到哪里去了似的。河边的老磨屋里,那个木木地扣着木勺的老头子对人说:“我是给老隋家大爷看了一辈子老磨的人。大爷去了,到那边开粉丝厂去了。我也得跟去给大爷看老磨。”他这样说了有五六次,一天早晨果然就坐在木凳上死过去了。老牛像没有发觉,依然拉得空磨隆隆响。镇上老人知道了,逢人便用尖尖的眼神盯住,问一句:“没有神灵吗?”
茴子闩牢了大门,轻易不愿打开。隋不召的厢房是老宅外面的,抱朴打开了一个小边门才放他进来。隋不召知道再也没有人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