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 (第2/4页)

那疼却刺激他跑得更快,只要能追上那个失去的瞬间,他什么也不在乎了。跑着跑着;他把另一只皮鞋也扔下了土坝。和那只鞋同时扔掉的还有他的恐惧,以及三十多年政治生涯里形成的所有体面、做派、举止和与之相匹配的所有思维和感觉模式。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和忘我。奔跑中,他小时候执意在房顶上看书那种熟悉的无拘无束的潇洒劲头又回来了,在县监狱里第一次学会自由表达内心的感觉又复活了。他想大声抗议什么,却不清楚要抗议的到底是什么,或是谁。他的朋友走了,他的世界也随之全部改变了。他似乎只能用疯狂的奔跑来表达这一切。在快接近土坝另一头时,他被什么东西绊倒在草丛里。他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夕阳留下的最后一个亮点消失后,一切都快速地消失在黑影里。

躺在天水坞村土坝上的草丛里,远离省委办公室和被安排好的公式化生活,,六十四岁的齐天卓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第一次发现,他现在竟然只在乎和需要刚刚逝去的这个朋友的存在;而他存在时,自己却选择了逃避。那个逃避延续了一生。事业、成就和家庭,所有他一直以为可以平衡自己生活的存在,忽然都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我被骗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如果我没有离开乔县中学一切会怎样?如果我没有逃离天水坞,我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他被自己假设的“如果”压迫得不能呼吸,急忙想解开西服里衬衫上的领扣。那扣子是他妻子给他扣的,很紧,他一下没解开。他加力一拉,衬衫被撕破了。

“其实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是我真实的自己,包括思想和感情,价值和尊严。离开你以后,我其实一直很孤独,那种在乔县中学有过的充实和满足感再也没有出现过,无论我后来在生活中得到了什么。我兑现了理想的同时也失去了你,哪个更有价值,我现在不清楚了。我后悔不及了。我对你的感情实际上超过了世上的任何人,无论它被赋予什么名字,我都不会在乎了。我不敢正视和害怕的就是它。”黑暗中,他对着蓝紫色的苍穹说出他用了一生才明白、现在才敢面对的事实。

话被说出以后,他有了一种重生的感觉,眼睛看见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原有的定义。恐惧消失了。只有被世界无条件接纳的渴望。

哭是他一生最不熟悉的情感表达。可是在那个土坝上,他不计后果地哭起来。到最后,他像个孩子一样哭累了,就平躺在草丛里昏昏睡去。他的头发乱了,西服上沾满了草屑、泥土和破碎的花瓣。一只丢了鞋的脚被什么刺破了,可能流了血。

蒙胧中,他的思想开始了一条他三十多年政治生涯中很少走过的路径。他意识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存在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大多数人理智上愿意承认的程度。人们赞赏相互理解,而实际上两个人类成员之间的真正理解却是如此地罕见,几率好比两颗行星在宇宙中亿万颗星星之间的接触和碰撞。这就是人类虽然都住在一个星球上,个体生活的本质却注定是孤独的原因。而被命运决定的两个灵魂之间的罕见相撞是不受选择地发生在任何年龄、性别、地点和年代中的;如果可以选择,这种天赐的机遇早就因为人为的意志而不可能发生了。

他的灵魂被松绑了。他的手臂失去了颤抖的原因。

他手脚张开地伸直了身体,就像当年他和朋友一起躺在那里时喜欢做的一样。听着周围的虫鸣,闻着空气中的各种自然气息,他知道了,在死亡面前一切不能或不敢面对的事实都必须面对,做出交代。他还明白了,生命中唯一值得体验的是令人敬畏的两个灵魂之间的彻底拥抱,那应该是个体生命的最高境界,因为它关乎灵魂里的东西。他再次喃喃自语:

“我失去了一个不能复得的地上天堂。我是个被自己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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