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 (第4/5页)
我做了一路准备,本来想好一个下飞机就对安德烈讲那句话。不知怎么就错过了那股莽撞的勇敢。我知道越拖下去会越难张口,安德烈的优点会再次—一排列到我面前,我会被他的礼貌、教养、率真再次弄得溃不成军。从九月到十一月,我们见了五次面,我一次比一次清楚,安德烈的优长处正在对我形成的全面包围。除了和他在“正式罗曼史”中一条道走到黑,我休想另选出路。
早餐店刚开门,我和安德烈是第一对客人。他为我点了一盘鲜果沙拉,一份烤华夫饼加鲜奶油和枫树糖浆。他对侍应生认真交待:鲜果里不要有不够熟的橙片,她不爱吃酸东西;咖啡稍微淡一些,她一夜没睡觉,他稍一迟疑,改正道:干脆,给她一杯无咖啡因的咖啡。牛奶有加乳酶的吗?……太好了,她不适应一般牛奶。
侍应生迅速地瞟我一眼,心想,这男人把这女人惯使得够呛,惯得她讲究得了不得。安德烈为自己点了煎蛋火腿,鲜榨果汁。
就这些,够了吗?侍应生问。
没办法呀,安德烈对传应生微笑,耸耸肩说:美国的早餐里面,绝大部分的花样她都不喜欢。他笑着转向我:我没说错吧?他再转向侍应生:就算她吃,也只有个小鸟胃口!他出声地笑起来,侍应生也笑笑。他为我小心翼翼斟了杯咖啡。我突然想起餐巾,忙以优雅的手势展开它,铺在我的腿上。我心里懊恼自己的不争气:餐桌上的教养老被我忘得如此干净。
餐布是粉红的,那种不必浆熨就一丝不苟的面料。我双手将它拎起,轻轻按了按嘴唇——这样才是和安德烈同坐一张餐桌的女子,才配这枝红玫瑰和一堆饮食上的怪癖。我在飞机上想好的与安德烈分手的话,一句一句退缩。安德烈记着我所有的饮食习惯;我的一切无道理的好恶,都被他当教条来执行。他的两只眼睛是看着他心爱的孩子的。他向外人表示他就这样娇纵这孩子的偏食、任性、无理取闹。他为他自己对这孩子无条件的娇纵而骄傲。
安德烈合上菜单,眼睛看着我把它递还给侍应生。侍应生咕哝着:马上就好,请稍等,人已转身走了好几步。
我忽然说:等一等!
侍应生在四五步之外站住,似乎他原本以为我不会开口却冒出一句他们的语言,他完全没料到。他说:还要添什么别的吗?
我说:把鲜果沙拉去掉。对不起。
安德烈问:为什么。
我想点得太多了,吃不下。
你真觉得吃不下?
我笑着点点头。真实的原因我当然不能说,对于豪华,也容我有个适应过程。在这个季节吃南美运来的鲜果,我得调整一番肠胃。一份水果沙拉要五块钱。我一小时的劳动价值。
我见安德烈有些怀疑,又有些扫兴,便说:这个季节我很少吃水果。
对一些水果过敏?安德烈严肃地看着我。
啊,有点儿过敏,我说,我目光从他担忧的眼睛下溜过。和食物闹别扭是一种娇贵。我过得起敏吗?只有什么都吃得起的人才过敏。在未来的一天,安德烈和他的妻子(我,或未知的另一个女人)到朋友家做客,他立刻告诉朋友:请别给她吃这个,她过敏;请别给她碰那个,她过敏……实在很平常的一个女人,“过敏”使她有了特征。
你在笑什么?安德烈停下优雅的刀叉姿势问我。
我不知道我在笑。我说:你同事的女朋友,或者他们的妻子也有对食物过敏的?
当然,他说,我有一个女同事,我们背后叫她波拉克公主(即美国人对波兰人的俚称,有不敬之意)对绝大部分食品都过敏,一块儿出去吃饭,她就点个蔬菜沙拉。她父母阔得要死,为她从小各种过敏付很高的医疗保险。有几次她过敏过得叫救护车!所以你要对什么过敏,千万别强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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