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 (第3/4页)
耳坠,晃来晃去成了两大颗永不凝固的血珠。里昂眼里,王阿花不再作为他的女朋友存在了;她这天晚上开始作为他的理想存在。她跟另一个棋手下棋,静得如同坐在那里死去了,只有两个大血珠的耳环活蹦乱跳地晃,晃得里昂脸色惨白。他眼里的王阿花可爱得命也没了。他不动声色,看王阿花在棋盘上战斗,竟然一反常态地指出了她的一步潜在的好棋。他说:这样走,苏珊娜。所有的人都吃惊地瞪着里昂——难道这小子突然忘了这里棋族的门规?里昂站起身便走了出去。跟一只犯了群规的雁,不等着雁伴儿们来轰它走便自己知趣消失掉。他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王阿花才出来,白衣白脸,一牙新月似的轻轻把手伸给他去牵。他们第一次来到里昂的住处。那夜,他们的事情正式结束了长长的优美序曲。
我看着里昂的侧影,专注得睫毛如同暴风雨前的草尖。我的手在他下面稍稍一动,他便迎合上来,让我们都换了个姿势。他物质的生命专注在棋盘上,他其余的生命专注于我。似乎这专注从我见到他不久就开始了。无论多少事插进来,都从没有打断这专注。
我这样设想下面的谈话——我说:里昂,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位未婚夫,我们很相爱,他为了我可能会有很大的牺牲,我是说,失业;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美国国务院有规定,美国外交官跟来自共产党国家的人发生正式罗曼史,就必须主动向安全部门交待……
第24节
里昂会瞪着眼等我说下去。他一直等我兜完圈子,兜开一大堆的不相干,终于到达了事情的要领。而直到我嘟嘟哝哝全讲完了,他还是找不着要领。他会继续无辜地瞪着我,认为很可能是我的英文表达差劲而造成他的不得要领。我用了那么多“因为”、“但是”,他完全看不出逻辑。我有未婚夫,这和他有什么矛盾呢?我将和我的未婚夫结婚,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我和我的未婚夫相爱,难道他里昂有半点企图要取缔,或者取代?我蝶蝶不休在澄清一个对于他始终没有混淆过的事情。他瞪着我,我明白他瞪着我的意思:从一开始我就以为你懂,现在你把我胡扯到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里去了;你的胡扯让我想到人世间俗不可耐的那桩事情,人们管它叫“三角恋爱”。里昂会觉得好笑,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讲清自己的身份,这样的强调不得不给他也划个身份,而给他划定的身份跟他文不对题。
这是必定的局面。
我第十次把话咽回去。
他突然回头问我:你渴吗?
我端起玻璃杯,里面的冰块叮叮叮地碰撞,发出进裂的细小声响。
他说:要不要一杯血玛丽?他们的血玛丽做得特臭,只有万不得已我才会喝。
我告诉他有水喝就很好。他不再坚持,但他看出我有一点分心,我心里那股湍急的欲望搅得眼神涣散:是想得到更多、更明确的他。是想有个明确的动作来划定我们的身份。是想延长这朦胧期,或想终止这朦胧期。我想说:里昂,我们这种秘密感觉最终是无法向我们自己保密的呀;你不命名它,它终将也会有一个不可抹煞的名分。你不可能一直朦胧过去……而我知道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要多蠢有多蠢。里昂的音乐、王阿花的画、海青的雕塑都让我有些懂得他们这类人;就是不去给情感、感觉、心绪,甚至行为、活动命名的一类人。他们尊重这些感觉和行为,就原原本本地尊重、原原本本地转达给别人。世上有多少没有名目的情感、感觉和动作啊!
我对于他们,或许是个把一切都以文字命名的蠢笨的人。
我看着里昂放在我手背上的手。这手七岁起开始把无法命名的感觉敲到钢琴键里。里昂告诉我,他是个很不怎么样的钢琴家;当他每每意识到自己不能老老实实做个钢琴家,他就宽慰地想,我毕竟还能作曲;当他每每承认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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