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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地,他常在心底歌唱著。只是那些歌詞就像蝴蝶蛻下的羽翼一樣,再也尋覓不到了,所以他的歌是沒有詞的。而那樣的詞在那個年代,就像插在圍牆頂端的碎玻璃屏障一樣,雖然陽光把它們照得五彩斑斕的,但你如果真想貼近它,跨越它,就會被扎得遍體鱗傷。

陳紹純說如果沒有這些歌,他恐怕就熬不到今天了。文革結束後,他又回到學校當教師去了,退休後,就開了深井畫店。他之所以開畫店,就是為了唱歌方便。家人不允許他在家唱,有一回他唱歌,家裡的花貓跟著流淚。還有一回他唱歌,小孫子正在喝奶,他撇下奶瓶,從那以後就不碰牛奶了,他只得在外面唱歌。

天色越來越暗了,陳紹純的面容在我面前已經模糊了。他對我說,在烏塘,最愛聽他歌的就是蔣百嫂。蔣百失蹤後,蔣百嫂特別愛聽他的歌聲。她從不進店裡聽,而是像狗一樣蹲伏在畫店外,貼著門fèng聽。她來聽歌,都是在晚上酒醉之後。有兩回他夜晚唱完了推門,想出去看看月亮,結果發現蔣百嫂依偎在水泥台階前流淚。

陳紹純的歌聲就是在談話間突然響起來的。他的歌聲一起來,我覺得畫店仿佛升起了一輪月亮,剎那間充滿了光明。那溫柔的悲涼之音如投射到晚秋水面上的月光,絲絲縷縷都洋溢著深情。在這蒼涼而又青春的旋律中,我看見了我的魔術師,他倚門而立,像一棵樹,悄然望著我。沒有巫師作法,可我卻在歌聲中牽住了他的手,這讓我熱淚盈眶。

我回到旅店時,天已經很黑很黑了。周二和周二嫂在吵嘴,原來周二嫂用驢車帶回了一個瘸腿人,此人是個農民,他老婆進城打工,一去兩年,音信皆無。他去尋,發現老婆已跟一家餐館的大廚廝混上了,他跟大廚格鬥,被打折了一條腿。他沒錢醫治腿,又沒錢乘車,就一路拄著拐回他的老家去。周二嫂在站前廣場遇見了這個衣衫襤褸、神情憔悴的人。她就把他扶上驢車,想讓他來旅店睡宿好覺,喝碗熱湯。不料周二對她的義舉大為不滿,說這個人病得快成灰了,萬一死在店裡,他的家人找來訛上我們,豈不是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周二嫂覺得委屈,她說周二,我領回的要是個女人,你就不這麼吹鬍子瞪眼睛的了。周二氣急了,他跺著腳說,你就是領回個天仙,我也只和你睡!

我回到房間,洗了把臉,關了燈,躺在床上。我的枕畔放著一個電動剃鬚刀盒,這是魔術師的。他在時,我常常在清晨睡意蒙?時,聽到他刮鬍子的聲音。那聲音很像一個農民在開著收割機收割他的麥子。他永別我後,我將他遺落在枕畔的幾根頭髮拾撿起來,珍藏在他變魔術用的手帕中。而這個剃鬚刀槽蓋中,還存著他沒來得及清理的被碾成了齏粉的鬍鬚。我覺得那裡仍然流淌著他的血液,所以也把它珍藏起來。我帶著它出來,就是想讓它跟我一起完成三山湖的旅行。對我而言,它就是一個月光寶盒。我撫摩著它,想著第二天仍然可以到深井畫店傾聽陳紹純的歌聲,便有一種傷感的幸福瀰漫在周身。然而就在那個夜晚,陳紹純永別了這世界沉沉的暗夜,他把那些歌兒也無聲無息地帶走了。

第五章沉默的冰山

我是在凌晨跟周二尋找瘸腿人時,得知陳紹純的死訊的。

周二如以往一樣早起,套上驢來拉磨。他正往磨眼中填泡好的黃豆的時候,為客人燒洗臉水的周二嫂慌慌張張地闖進磨房,對周二說,不好了,那個腿壞了的人不見了!住店的大都是周二嫂的老客人,譬如運煤的司機,拉腳的小販或是收購藥材的商人,周二嫂就把大家都吆喝起來,幫助她尋找那個失蹤的人。

周二嫂帶著一行人朝西南方向尋找,而我和周二則奔向東北方向。天雖然亮了,但不是那種透徹的亮,街巷中幾乎不見行人,它們灰暗、陳舊得像一堆爛布條。空氣比白天要清慡一些。周二邊尋找邊和我嘟囔,說周二嫂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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