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部分 (第3/4页)
的第一年,家家粮食都堆满了房屋,父亲和根生伯、万灵伯在家中抽烟聊天。父亲说:“以后再也不扎耱条了。”根生伯说:“真没想到日子还有这一天。”
万灵伯只是抽烟,脸上的每道皱纹里都是笑。
此后,他们再也不扎耱条了。
父亲他们三个人关系一直很好,三个人在一起从来没有吵过架拌过嘴,谁家有事,另外两家都会鼎力帮助。多年的患难岁月,让他们结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
根生伯家没有孩子,后来抱养了亲戚家一个女孩,女孩对根生伯夫妇非常孝顺。女孩长大成人后,招了一个来自南山的青年,书面语言叫入赘。这个青年对根生伯一家也很好。
万灵伯家是两个女孩,最后才有了一个男孩。万灵伯家的女儿叫妮子,和我是同班同学,可是学习一直很差,简单的加减乘除都不会,她上到二年级就辍学了。
小时候,我听到父母私下里商量,想把妮子介绍给我,让我们定娃娃亲。我坚决不同意,我觉得这么小就“有媳妇”,是一件很肮脏的事情。那时候,我一心一意要做又红又专的共产主义接班人,要去解放台湾,还要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看受难的人民。我记得那时候村口的土墙上写着这样一副标语:“胸怀祖国,放眼全球。”而我从小就有远大理想,要解放全人类。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要媳妇”?
而现在,父亲走了,他的两个最好的朋友也走了。
他们三个人都是癌症,都没有活过60岁。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原因?夺走他们生命的罪魁祸首是谁?
根生伯和万灵伯其实很早就发病了,但是他们和父亲一样,一直没有钱看病,也一直舍不得钱看病。那时候,一场感冒就会带走全家一年农作物的收入,更何况这些没来由的病。根生伯是胃癌,万灵伯是食道癌,父亲是骨肉瘤。他们有了病后,就只能等死。
我经常想,是不是当初贫困交加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体力透支,而又严重缺乏营养,造成了身体亏空,以后疾病就慢慢发作起来。
这些年,我常常梦见父亲,每次都是在梦中哭醒。我恨我自己没有能力,我恨我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走了,却无法留住。母亲总是安慰我说:“老天爷要收人,谁也没有办法。我娃甭难受。”
北方农村每天两顿饭,早晨10点左右一次,下午4点左右一次。
吃完早饭后,我一个人来到村外的坟地里。坟地距离村口有几百米,村中老了人,都埋在这里。父亲、根生伯、万灵伯的坟茔都挨在一起,父亲的坟头上有两棵小柏树,那是弟弟从悬崖上移植到这里的。父亲的坟头上荒草萋萋,一岁一荣枯,那是去年才生长的。柏树的枝叶间挂着星星点点的白雪,荒草在寒风中抖动着,看了让人心酸。根生伯和万灵伯的坟头上都插着花圈,根生伯坟头上的花圈更新些,而万灵伯坟头上的花圈则只剩下了骨架。
现在,他们三个老哥们还在一起,互相陪伴着,应该不会孤单了吧。
又开始下雪了,狂风夹着雪粒,打在脸上,异常疼痛。放眼望去,四周只有我一个人。这里非常寂静。天气很冷很冷,我的心也很冷很冷。
我拿出了红塔山,一根一根点燃了,一共点燃了三根,分别插在父亲、根生伯、万灵伯的坟头上。红塔山,那是他们眼中最好的香烟。有一次,村子里来了一位当官的,好像是搞调研,给见到的每个农民发了一根红塔山。根生伯舍不得抽,别在耳朵上,等到发烟的人走远了,他从耳朵上取下香烟,翻来覆去地看着:“啊呀,这就是人家说的红塔山?”
红塔山,也是父亲他们认为的世界上最好的香烟。有一次,万灵伯叼着旱烟锅子说:“什么时候咱也能天天抽上红塔山,那就到共产主义社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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