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 (第3/4页)
到这一声喝,我连忙重新仔细地瞅着这一排字,看了三遍,它们还是整整齐齐,气派十足,没有一笔一画是错了的。张书记用一种气愤得变形的声音说:那么,我代表无产阶级革命群众请你把你写的反革命言论念一遍。听他这么一说,我被吓住了。而背后传来粗暴而低沉的怒吼:念!念!念!我大汗淋漓,死盯着那几个字发呆,不明就里,而他们继续整齐而沉闷地喊道:念!念!念!念!
我知道这种声音,物理学上讲一千个人整齐迈步所发出的声音会让一座桥从内部彻底坍塌。我明显感到自己正在坍塌。坍塌感从我骨髓里直坠下去。这坍塌感穿过骨髓时带走了晃晃悠悠的眩晕,仿佛是对我被五节电池的强光照过后所感到的不适的一种解脱。毕竟它朝着确切的方向,我想,尽管它是绝望、不可遏止的下方,毕竟也是个方向。于是我定了定神,坠崖般地喊道:毛泽东思想是我们批判的武器!他们应声朝我涌来,推翻了桌子,我狠狠地摔在地上。刘部长挥舞着手枪喊道:要文斗不要武斗。我跌倒在地上,我记得的那句话犹如附在我舌头上的咒语,我不停重复它:毛泽东思想是我们批判的武器。毛泽东思想是……
我感到莫名其妙,然而更让我惊讶的是,批斗会一结束,就有一个公安两个身穿四兜干部服的人以及一个记录员坐在校党委办公室里等我。他们坐在四幅肖像图的下面,让我心神不定。因为头晕,我不太分得清画上的人和他们四人的表情,只觉得对面挤满了眼睛。他们宣布:“三二恶意攻击领袖案”审讯会现在开始。“三二案件”?我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他们说的就是我的事。他们的意思是,我把“毛泽东思想是我们批判的武器”这几个字写上学校操场边的围墙上那天是三月二日,恶毒攻击伟大领袖的“三二案件”就在那时发生了。听起来好像三月二日是早就埋伏在时间里的单独事件,而专案组亦早就成立了专等这一天的到来。而这一天,我提着油漆桶和排笔,爬上桌子,写了那些字,于是“三二案件”就在这个地处横断山深处的小山村里轰轰烈烈地发生了。
老实说,群众激烈的情绪将我从桌上掀下来时我并不觉得疼,相反,我有一种被深深感染后的头晕流鼻涕的症状。也许时代变了,时代有可能在一刹那的群众激情中改变了方向,那时候任何东西都会出问题。所以我们说,紧跟形势是任何人都马虎不得的。那时候我们每周都有两次开会讨论形势,既是怕出岔子,也是因为孤独。我很诚恳地想:时代变了,但我没接到通知。
穿着警服的那位面容和蔼的人叫黄公安,他对我笑笑,问:你为什么要攻击毛泽东思想?我莫名其妙地说:我没有啊。他一下收起笑容,仿佛对我的厚颜无耻感到恶心——这问题出在哪里呢?我汗都急出来了。他沉默了一阵,说:赖彦明,我看你并不像一个无赖,铁证如山,你怎么这样呢?我摇摇头,表明我不是一个无赖,但我的确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多人一口咬定我攻击了毛泽东思想,我伤心极了。好吧,黄公安说,也许你是一个所谓的有批判精神的知识分子,那么,你凭什么要批判毛泽东思想?听他这样一说,我明白了,原来他理解我写的那句标语出了问题。我心中踏实了许多,于是慢慢给他解释:我写的标语的意思并非要批判毛泽东思想,而是当我们进行批判时,毛泽东思想是用于批判的武器。这里面有个语法运用,我是语文老师,当然知道。黄公安似乎听进去了,他问我:你要批判什么?我摇摇头:并非我要批判什么,而是我们,我们批判一切有害于无产阶级大众利益的思想和行为。黄公安旁边那人看来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黄公安对他摆摆手,说:看到了吧,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多么狡猾的敌人。他转向我,接着说:是的,你善于隐藏,你的灵魂……他稍作停顿,意味深长地说:灵魂总是隐藏得很深的。他说:你有一个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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